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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内的喧嚣与暖意被厚重的门帘隔开，苏晚秋站在新厂房冰冷的阴影里，指尖却仍残留着陈明辉掌心那份克制的温热。方才指尖相触时的细微电流，和他略显仓促离开的背影，在她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吊坠，冰凉光滑的触感下，是马蓝草萃取出的、独属于这片土地的深邃蓝色，像沉静的海，也像他望向她时，眼底那片专注的星夜。
她深吸一口凛冽却清新的空气，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转身望向灯火通明的食堂，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女工们依然围坐说笑，赵兰雪正比划着教小林更复杂的舞步，沈墨兰安静地剥着橘子，嘴角带着浅笑，王淑珍则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厚厚的信封贴身收好，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她的鸿霓。从两年前那个在风雨中飘摇、仅靠着母亲和李姨手艺苦苦支撑的缝纫组，到今天拥有崭新厂房、先进设备、稳定订单，甚至能让姐妹们拿到丰厚回报、成为工厂主人的鸿霓。
她想起刚才分发年终奖和股权书时，那一张张或惊喜、或激动、或不可置信却充满希望的脸庞。小林抱着那沓“巨款”又笑又跳，嚷着要给家里盖新房；王淑珍的眼泪和颤抖的手指，背后是沉甸甸的认可与未来的保障；郑雅婷接过那份股权认购书时，眼中闪烁的不仅是股东的身份，更是对母亲遗志的继承与发扬光大。
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靠的不是那本已然变化的秘典预知未来，而是她们一针一线、一染一绣、日夜不休拼搏出来的现在。
思绪飘远，她仿佛又看到那个刚来到这里的自己，对着破旧的缝纫机和所剩无几的流动资金发愁，是母亲和李姨毫无保留的支持，是王淑珍、赵兰雪这些最早的女工不离不弃的跟随，是小林拿出全部积蓄的信任，是郑雅婷带来的技术突破和母亲的精神遗产，是陈明辉一次次或直接或含蓄的援手……是这每一个人，共同织就了鸿霓今日的锦绣。
远处，深圳湾对岸的灯火愈发璀璨，那座新兴的城市正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塔吊的灯光如同永不熄灭的星辰。苏晚秋知道，鸿霓也站在这时代的潮头。马蓝草染料的专利只是开始，宋雪梅女士的设计传承找到了最好的归宿，母亲的病情好转更是卸下了她心头重担。下一步是什么？是带着“凤凰于飞”这样的作品走向更广阔的市场？是将这股份制的新模式扎实地推行下去，让鸿霓真正成为每一个员工的依靠？还是去继续回应那双总是落在她身上，带着欣赏与关切的眼睛？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夜空中迅速消散。无论下一步是什么，她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她将那份难得的柔软心绪仔细收好，重新挂上沉稳从容的神情，掀开食堂的门帘，大步走了回去。
“晚秋姐，快来！就等你了！”小林眼尖地看到她，立刻欢呼起来。
女工们自动给她让出一个位置，桌上摆满了花生、瓜子和甜蜜的橘子。气氛依旧热烈，却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一种更加踏实、更加充满底气的欢腾。
苏晚秋笑着坐下，接过赵兰雪递来的一杯热茶。
“厂长，咱们明年真要扩建？”一个刚来不久的女工壮着胆子问，眼里满是期待。
“当然。”苏晚秋肯定地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新订单已经排到下半年，现有的设备和场地很快就不够用了。扩建之后，我们需要更多的姐妹，也需要大家带出更多的好徒弟。王师傅，”她看向王淑珍，“到时候，带徒弟的任务可就更重了。”
王淑珍用力点头，脸上焕发着光彩：“厂长放心，我一定把我会的都教出去！”
“还有雅婷，”苏晚秋转向郑雅婷，“外贸部的担子也会越来越重，欧洲那边既然打开了局面，就要守住并且扩大，说不定明年，我们还能去更远的地方参展。”
郑雅婷推了推眼镜，自信地笑了：“没问题，我已经在留意明年的国际展会信息了。”
“到时候咱们鸿霓的衣服，是不是就能卖到美洲、卖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小林兴奋地插嘴。
“只要东西好，卖到哪儿都不怕！”赵兰雪豪气地一拍桌子。
看着大家七嘴八舌地憧憬着未来，规划着工作，苏晚秋心底那片蓝色的海更加宁静而深邃。这就是根基，是力量源泉。
夜渐渐深了，聚餐在欢声笑语中散去。女工们互相挽着胳膊，说说笑笑地往宿舍走去，讨论着年货购置，讨论着明年的打算，言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
苏晚秋最后检查了一遍厂区的门窗，熄灭了食堂的灯。她独自走上新厂房的露台，这里是陈明辉参与设计的，视野开阔，能望见大片星空和远处深圳的万家灯火。
她再次翻开那本随身的秘典，指尖抚过如今已布满她字迹的纸页——马蓝草萃取的温度曲线、十二时辰染色的配方细节、盘金绣与蜡染结合的心得、对未来服装市场的一些推测和构思、零零碎碎的设计草图……它们密密麻麻，却无比真实，记录着每一步的摸索与创造。
预知的能力消失了，或许从未真正存在过，又或者，它化作了另一种更宝贵的东西——扎根于现实的勇气、敏锐洞察的眼光和一双勇于创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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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的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云层，洒向大地。染整车间的蚝壳瓦反射出珍珠般柔和的光泽，与深圳湾的波光连成一片。
下方，女工们的身影已经陆续出现在厂区门口，互相打着招呼，精神抖擞地走进大门。王淑珍正拉着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在门口就比划起盘扣的技巧；赵兰雪中气十足地在分配晨间的打扫任务；沈墨兰已经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拿起针线开始打磨新的绣样；郑雅婷一边快步走向办公室，一边翻看着手中的外文信件；小林则活力满满地帮着搬运布料到车间……
新的一天，新的时代，已然开启。
苏晚秋站在露台上，深深吸入这充满希望与生机的空气，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本已然成为纯粹笔记的“秘典”，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楼下那片沸腾的生活，走向所有正在等待她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