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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雨化田那只苍白的手,搭在林渊肩膀上的那一刻,林渊只觉得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气,仿佛要顺着他的经脉,钻入五脏六腑。
但他面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忠臣”表情。
“公公肯为罪官与青阳百姓沉冤昭雪,已是天大的恩德!罪官与这满城百姓,扫榻以待,恭迎公公圣驾!”
林渊顺势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却也巧妙地将雨化田的手从自己肩上引开。
雨化田妖异的凤眼微微一眯,似乎对林渊这不着痕迹的应对颇为欣赏。
他收回手,用那方丝帕,又擦了擦那只碰过林渊肩膀的手,仿佛上面沾了什么凡俗的尘埃。
“起驾。”
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率先朝着那洞开的城门走去。
“青龙”、“白虎”、“朱雀”三大档头,如同三尊移动的杀神,紧随其后。
而那三百名东厂番子,则自动分列两队,一半人马,跟随着雨化田入城;另一半,则留在了城外,与那跪着的数千百姓,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峙,无声地宣告着,这座城,依旧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林渊的心,再次向下一沉。
这雨化田,心思之缜密,行事之滴水不漏,远超他的想象。
他不敢怠慢,立刻起身,与秦昭南、血狼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快步跟上,充当起了“向导”的角色。
当雨化田一行人,真正踏入这座希望新城时,即便是他们这些见惯了京城繁华与皇家威仪的东厂巨擘,眼中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丝惊异。
这里,没有丝毫“悍匪巢穴”的混乱与肮脏。
宽阔的道路,用青石板铺就,干净整洁,两侧甚至还挖有排水的沟渠。
道路两旁,是一排排规划整齐的砖木民居,虽然简朴,却透着一股寻常村落绝没有的秩序感。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城中的“人”。
那些没有出城“请愿”的百姓,在看到他们这群煞神时,眼中虽有恐惧,却并未出现预想中的混乱与躲藏。
他们只是默默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立于道路两旁,安静,肃穆,仿佛受过严格的训练。
这哪里是一群流民?
这分明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林都尉,你这治下之民,倒是……很懂规矩啊。”
雨化田的脚步未停,声音却幽幽传来。
“回公公,”
林渊立刻躬身答道,“此地百姓,多为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可怜人,饱受匪寇欺凌。故而,罪官以军法治村,教他们懂规矩,知敬畏。如此,方能在这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也正因如此,在面对陆炳那等披着官皮的豺狼时,他们才懂得,何为……奋起反抗!”
他这番话,将城中这股肃杀之气,巧妙地解释为“乱世求生”的无奈之举,更是暗中,又给陆炳上了一次眼药。
雨化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却被不远处一栋挂着“医馆”牌子的建筑所吸引。
他看到,一个身穿素雅长裙、气质清丽脱俗的女子,正指挥着几个妇人,将一卷卷的白布和草药,搬运出来。
那女子,自然是秦若曦。
“哦?这兵荒马乱之地,竟还有如此规模的医馆?”
雨化田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这位姐姐,生得真是标志。不知,可会治我这相思之苦啊?”
朱雀的声音,甜腻入骨,却带着一股能让人心神迷乱的邪异之力。
秦若曦正在指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对上朱雀那双仿佛能勾魂摄魄的眸子,心中猛地一颤!
但随即,她想起了林渊的嘱咐,想起了父亲的血海深仇,一股巨大的勇气,压倒了恐惧。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朱雀的目光,福了一礼,声音清冷,却不失礼数:“这位大人说笑了,民女只懂些粗浅的医理,为乡亲们治些跌打损伤罢了。至于大人的‘病’,民女,怕是无能为力。”
她这番不卑不亢的应对,让朱雀眼中的媚意,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讶异。
雨化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他知道,这座城,这个林渊,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他没有在医馆过多停留,而是继续向前。
林渊则“顺理成章”地,将他们引到了一片开阔的、新建的校场之上。
校场的中央,早已摆放好了两块大小相仿的铁锭。
一块,是寻常的官坊百炼铁。
另一块,则是通体乌黑、散发着幽光的“小河钢”。
“公公,”
林渊躬身道,“陆炳那奸贼,之所以对我青阳痛下杀手,除了那份‘要物’,便是觊觎罪官从那位隐世高人处,学来的炼钢之术。”
说着,他对着一旁的孙大锤使了个眼色。
孙大锤立刻会意,他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爆炸般的肌肉,提起一柄八十斤的巨锤,走上前。
他先是走到那块官铁前,深吸一口气,猛地一锤砸下!
“铛!”
一声闷响,官铁之上,被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
随即,他又走到那块“小河钢”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狠狠砸下!
“当!”
一声清越、高亢、如同龙吟般的巨响,轰然炸开!
孙大锤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三步!
而那块“小河钢”之上,竟是连一丝白印都没有留下!
雨化田的眼中,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贪婪的光芒!
“好!好钢!”
他抚掌赞叹,“林都尉,你这‘奇遇’,可真是……让咱家都有些嫉妒了啊。”
“公公谬赞。”
林渊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罪官愿将此炼钢之术,尽数献与陛下,献与公公!只求,能洗刷我青阳之冤屈!”
“嗯,你有心了。”
雨化田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今日这趟来值了。
“咱家想听听陆指挥使他是如何幡然醒悟,又是如何……落到你手中的。”
林渊知道,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考验,来了。
他将雨化田一行人,引到了一间被黑甲锐士(已换装成护村队服饰)里三层外三层,严密看守的独立院落之中。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院落的正堂之中,陆炳正“虚弱”地躺在一张木板床上。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囚衣,四肢被白布包裹着,上面还渗着斑斑血迹。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看起来,就像一个随时都会咽气的将死之人。
看到雨化田进来,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悔恨”、“恐惧”与“解脱”的复杂光芒!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又“无力”地摔了回去,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罪……罪臣陆炳……叩见……提督大人……”
这副凄惨的模样,这精湛的演技,看得一旁的林渊都忍不住在心中,为他喝了一声彩。
雨化田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与他平起平坐,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锦衣卫指挥使。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妖异的凤眼,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又仿佛能看穿人世间所有的谎言与伪装。
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陆炳在这死寂的注视下,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正在审视着猎物的、来自地狱的魔神。
许久,雨化田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一片羽毛。
“陆炳,抬起头来,看着咱家。”
陆炳不敢不从,他颤抖着,抬起了头。
“告诉咱家,”
雨化田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是谁,打断了你的手脚?”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在陆炳的脑海中炸响!
他心中预演了无数遍的、关于严嵩的“证词”,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没想到,雨化田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
他该怎么回答?
说是林渊?
那岂不是当场就拆穿了这出“忠臣蒙冤”的大戏?
说是山贼?
可什么样的山贼,能有如此实力,将他这个顶尖高手,废成这副模样?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他心神失守,即将露出破绽的瞬间,站在一旁的林渊,忽然“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公公明鉴!”
他抢在陆炳之前,声泪俱下地“坦白”道,“是……是罪官!是罪官一时激愤,见陆大人他……他宁死不屈,不愿交出那份关系到严相清白的‘要物’,罪官……罪官才失手,将他……将他重伤至此!”
“罪官,罪该万死!”
他这一跪,这一“坦白”,看似是自乱阵脚,实则,是神来之笔!
他不仅完美地,将雨化田的注意力从陆炳的身上重新拉回到了自己身上,更是将“打断陆炳手脚”这个行为,再次嫁接到了“忠心护宝”这个核心剧本之上!
他是在告诉雨化田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为了保护“真相”,不惜一切代价的愣头青!
雨化田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悔恨”的林渊,又看了看床上那个因为林渊的“抢答”而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陆炳,他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那抹诡异的弧度愈发扩大。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出了一句让林渊和陆炳都感到脊背发凉的话。
“好,很好。咱家,就喜欢你这样的……忠臣。”
“来人。”
他对着门外,淡淡地吩咐道。
“将陆大人,和这份‘来之不易’的账册,给咱家,好生‘保护’起来。”
“另外……”
他转过头,那双妖异的凤眼,笑意盈盈地看着林渊。
“传咱家口谕。青阳都尉林渊,忠勇可嘉,护宝有功。特赐……东厂‘供奉’一职,随咱家,一同……回京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