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兰一步一步走到赵红梨的跟前,她们四目而视。
所有目光如锃亮的**一般,对着赵红梨露出锋芒。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耀眼的灯火将所有人的面色照得一清二楚。
夏明兰陡然笑了出了声,她承认道:“是,我必须杀了他。”
“如今他背后有人,仅凭几句证词根本告不倒他。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再有人因他而死……”
夏明兰的决心赵红梨都看在眼里,她令她想起了李青芷,她也如她一般破釜沉舟。
可若是再为了恶人双手沾血,是多么不值当的事。
赵红梨思索了一阵,开口道:“夏妈妈说的即是,只是一些证词的确难以告倒他。但若是将所有证词、物证一并呈于公堂,再有证人现身,所有证据形成完整的链条,一一摆在官爷的面前,任张致全如何狡辩,也难以洗清罪责。”
“你是说,还有别的准备?”夏明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赵红梨笑得自若:“既然夏妈妈已与小女如此坦言,那小女也不必与夏妈妈有所隐瞒了。”
“我家娘子打算暗中行动,于“卖新”迎年之日偷走品茗轩的账本。相信夏妈妈一定明白,账本也是最为关键的证据。”
话一落地,夏明兰怔怔地望着赵红梨,她沉思了片刻。
“夏妈妈放心,小女会与讼师嘱咐清楚,那些不利于诸位的证词,绝不会写在诉状之上。”赵红梨瞧出了夏明兰的疑虑,她即刻补充道。
冗长的缄默里,夏明兰终于开口:“容我再想想。”
赵红梨点了点头,她又想起一些事,与夏明兰道:“只是小女还有一事相求。”
“娘子但说无妨。”
“陶抚山的事,请勿在我家娘子跟前透露。”
夏明兰先是一愣,又有些动容地笑着:“未曾想到娘子倒是挺护着自家主子。”
另一头的张宅,李青芷一直没有机会动手。
在经历了一阵风波后,张致全比以往更为谨慎了些,哪怕李青芷再诚意投靠,张致全也不能完全信得过李青芷。
李青芷曾在张致全醉酒时,提起过想瞧一瞧账本。
她既已将所有钱财押在这桩生意上,她有权了解清楚度牒生意的收益究竟如何。
一是一,二是二,往后要是因分钱起了争议,那可真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见张致全迟疑,李青芷还保证,她只是想瞧一眼账本,哪怕是当着张致全的面瞧上一眼即可。
“倒也犯不上如此麻烦,平日里都是严福在记着账,”一身酒气的张致全看着李青芷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他忽而一笑道:“到时候,叫严福将账目念给娘子听便是了。”
李青芷点点头,她夸赞道:“哎呀,还是员外想得周到。”
在自己如此提防之下,李青芷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与不痛快,张致全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张致全不知道的是,李青芷已然从他的话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原来她是想透过他的口风,打听到底是谁在记着账。
而李青芷不知道的是,张致全口中的“到时候”究竟是何时候。
不知是醉酒的张致全忘了他的话,还是他故意拖延。
酒醒了之后的张致全,似乎已然忘了自己曾提过的事儿。眼看着“卖新”之日将近,李青芷始终没有进展。
李青芷并非未曾想过偷偷去开账房的门。也正是在那一阵风波后,整个宅子都风声鹤唳,张致全自然严加看管各处,他甚至命人给账房上了重锁。
心细的李青芷还是发现了端倪,除了账房以外,别的地方倒是没换过锁。
午后的斜光照在账房上挂着的重锁,李青芷脸上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这只能说明,账房里锁着整个宅中最为重要的东西,而账本便是宅中最为重要的东西。
“娘子?”
正在痴想的李青芷,听见身后来人,她转过身子。
原是严福来到跟前,他满是警惕地望着李青芷。
“您为何会在账房门口……?”严福开口问。
“哦,员外让我瞧一眼账本。”李青芷平静地说道。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快要露出马脚,不如就在今日直接挑明。
在严福向张致全禀明以前,这恐怕是唯一一次进入账房的机会。
严福凝视着李青芷的眼,他先是沉默了会儿,又点点头。严福将钥匙**锁孔,啪嗒一声门锁开了。
“娘子请进。”严福吱呀一声推**门,他为李青芷让了道。
“说来也巧,员外命小的来对茶肆的账,正好娘子来了,小的哪儿做的不对,还请娘子明示。”严福道。
李青芷提着罗裙跨过门槛,她走进账房。原本还被晒得发烫的皮肤,一进屋内瞬间冷却下来。
紫檀木的桌案放在离窗棂最近的地方,案上的算盘被磨得油润发亮,一旁的账册摞得整齐。
严福走到太师椅前,为李青芷拉开椅子,他道:“娘子请坐。”
李青芷并未听严福的话坐下,而是走到桌案前,拿起一本账册翻起来。
“禀娘子,这些都是咱们宅中的‘承前账’。”严福为李青芷介绍道。
承前账不过是旧管的部分,对于想要查清品茗轩的真实账目用处不大,李青芷放下账册,她又将案上的其他账册翻了翻:“‘新收’在哪?”
严福哦了一声,回头拉开木柜的一层,拿过最上面的账本递给李青芷。
“这便是整个品茗轩的‘新收’。”
李青芷掀开账本,她快速翻着账页,一眼认出那不过是张致全做的假账。翻得差不多了,李青芷有些失望地仰头,她活动着脖颈上的筋骨。
“娘子,还要看看‘破用’吗?”严福好似贴心地询问着李青芷。
李青芷并未回应严福,她的目光停在那敞开的柜子里。
她好像看到了一本与账册不太相似的书册,它就夹在那堆账本里。
李青芷放下手中的‘新收’,又走近书柜,她拿起那本书册看了看。事实上,她不是白白被它吸引,一个戏本藏在账房中自有它的可疑之处。
那是《宦门子弟错立身》的戏本。
李青芷只是听说过这本戏,从未去戏院听过。她好奇地翻开一页,墨香味即刻扑鼻而来。
密密麻麻的戏文映入眼帘,李青芷欣赏着文本,纸页翻折的哗啦声缓慢响起。
“娘子,这不是账本。”严福提醒道。
“我明白。”
眼见着李青芷继续翻下去,严福的面色越来越急切,他好像在盘算着如何阻止李青芷,直到他看见一只手盖在戏本之上。
“娘子,您这是在瞧什么?”
李青芷抬头,张致全就站在眼前。
李青芷怔然,而后淡然一笑:“看来酒醒的员外还是忘了。”
“忘了何事?”
“员外曾说,到时候要严福给我念账目。”
“这又不是账本。”张致全道。
“这虽不是账本,却是我最爱的南戏嘛。”李青芷璀璨一笑。
“娘子瞧南戏还要在账房瞧?”张致全将《宦门子弟错立身》从李青芷的手中抽出,又将它合上。
“员外藏戏本还要藏在账房?”李青芷反问道。
李青芷的疑问倒叫张致全愣住,他以为李青芷有了别的心思,只见李青芷反而一笑:“这不就证明,咱们夫妻俩是真的痴迷南戏嘛。”
“严福已将账本给我瞧过,既然没别的事我便先走了。”说着李青芷走开了。
张致全并未阻拦李青芷的离开。
眼见着李青芷款步走出账房的门,张致全望着她的身影与严福道:“娘子没瞧错账本吧?”
“员外大可放心,小的一直盯着呢。”严福道。
过了盛夏,天色黑得越来越早。
天上的圆月更为皎洁,它再也不吝惜自己的光芒,将大地照得更为清晰。
柳府上下都未发现屋顶的动静。着一身夜行衣的陆沉轻盈地踩着瓦片,他跃过每一间屋子,直到走向柳官人的厢房。
连着几日了,天一黑陆沉便来到柳府蹲守,他一直在等着鱼儿上钩。
这一夜陆沉又是早早来了,他坐在柳官人厢房的屋顶之上。
闲来无聊时,陆沉一手杵着剑,一手拨开酒坛上的塞子。
就着月光,陆沉仰起头咕咚咕咚吃起酒来。
府中的蛐蛐儿声时不时地响起,陆沉用袖管擦一把嘴边的酒渍。
不多时,陆沉的耳垂动了一下,他的眼神也忽然滞住。陆沉拿着酒坛,屏息听着脚下的动静,原是下人正急色匆匆地往厢房来。
陆沉先是听见下人敲响脚下的门,又听脚下吱呀一声,门开了。
陆沉掀开一片瓦砾,他朝下望去,却是黑暗一片。厢房里并未点灯,陆沉只能听着主仆二人对话。
“官人,马车已经备好!”下人低声道。
“快快,别让那娘们追上!”柳官人心急道。
不出一会儿功夫,陆沉望见柳官人推门而出,他跑一阵又走一阵。
身后的下背着官人的行囊,紧紧跟随着柳官人而去。
看来一切都如陆沉所料,他不慌不忙地将酒坛放在脚边,也跟上了柳官人的步伐。
陆沉很快发现,柳官人是朝着府中侧门而去。
他急切又慌张,好似身后有人追上似的。陆沉也慢悠悠地踩着屋顶的每一片砖瓦,始终与柳官人保持着可见的距离。
府中的每一只灯笼照常燃着,府中的其他人也照常做着自己的事,除了跟在他身后的下人,谁也未曾发现他家官人的暗中行动。
光影暧昧处,柳官人没跑几步就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可他知道,眼下绝没有休息的时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保命二字。
好不容易穿过游廊,走到后院的门前,下人这才见状放下行囊,他跑到柳官人的跟前,慌乱地开着门锁。
柳官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扶着双膝费力呼**,又回头看了看,见没人跟上,这才放下心来。
可惜的是,他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下人将门锁一拽,柳官人还没踏出房门,就见有人挡在门前。
柳官人惊讶地望着眼前人,他噤了声,也张大了嘴,月光照亮他错愕地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