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梨早就猜到了,或许是走投无路的茶妓们杀死了陶抚山。
等到她已然查清夏明兰等人正是十年前的茶妓们时,她也更能想清一些事。
“陶抚山和张致全一样,逼良为**,谋财害命。你们为保性命,将他杀死。”赵红梨虽是揣测,却说得振振有词。
“臭丫头,信不信我们一刀砍了你?”沉不住气的肖伶,一脸怒意地看向赵红梨。
本想瞒住此事的夏明兰,未曾料到肖伶会如此心急暴露此事,她的眼神里也起了些慌张。
肖伶的反应倒是叫赵红梨有些得意,原来自己真的猜对了,她就势而道:“诸位可千万要保证小女的平安,若是天亮前,小女的伙伴不见小女从满处楼走出来,她必当一纸文书将诸位告上公堂。”
夏明兰顷刻间笑出声,她站起身子,放下团扇,走到赵红梨的身前。
“有一件事娘子猜错了。”夏明兰似笑非笑地看向赵红梨。
赵红梨疑惑地看向夏明兰,只听她继续说下去:“陶抚山从未逼良为**,张致全也从未逼良为**。”
夏明兰早就查清楚了李青芷与张致全之间的恩怨,也得知赵红梨得罪了张致全。
赵红梨说得对,她们原本就是一伙的。夏明兰早就对赵红梨的智谋有所倾佩,既然赵红梨已然猜到了大半,也不必再对她遮遮掩掩。
或许她们本就应该站在一起,共同抗敌。
于是,夏明兰将十年前的事,统统讲给了赵红梨。
“要想知道十年前的事,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夏明兰娓娓道来,她踱着步子,陷入回忆:“十五年前,我、段隐和陶抚山都曾是满春楼的人,我和段隐是满春楼的清倌人,至于陶抚山……”
陶抚山是满春楼名妓嫣红的儿子,按说他本该不愁吃喝,比楼里其他人活得更体面些。可他的母亲却叫他做了龟奴。
不仅如此,嫣红还安排他只做粗活,给女妓们烧洗脚水。
龟奴本就是青楼里最无尊严的一群人,嫣红这么做,更是叫陶抚山抬不起头来。
嫣红这么做并非没有缘故。
年纪轻轻的她,早已厌倦了青楼的生活,于是她缠上了自己的恩客。那名恩客乃是朝廷命官,他答应她会为她赎身,可几年过去了,那名高官始终未能兑现自己的诺言。
心急如焚的嫣红,只能想辙逼高官娶她。没多久,嫣红怀上了高官的孩子,她便用肚子逼他上勾。可谁知高官一听嫣红怀了身孕,立马翻脸不认账。
不仅如此,高官还从嫣红的世界里消失了。找不见人的嫣红,眼看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也只能咬牙将孩子生下来。
自那之后,嫣红恨极了欺骗她的男人,从而也恨极了自己的儿子。
也在陶抚山出生后,嫣红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也不许他过上好日子,让他生来就伺候女妓。她报复她的儿子,就好像真的报复了那些她厌恶的男人。
毫无依靠的陶抚山,只能在青楼里过着低三下四的日子。
夏明兰和段隐被牙人拐卖到满春楼后,和陶抚山走得最近。大抵是他们年龄相当,没心眼的夏明兰和段隐,愿意把陶抚山当作朋友。
他们就这样在满春楼里隐忍了一段日子。
那一年夜里,受够了一切的陶抚山坐在灶前。他望着灶里燃得彤红的火焰,一时怔神。
火页越燃越大,炭火劈啪作响,火星四溅。
陶抚山鬼使神差地从中掏出一根柴木,他望着木头上燃起的烈火,目光里却是流露出冷冷的寒意。
他带着火把走出灶房,走进院子。
青楼里婉转的唱曲儿声萦绕在旁,四周的一切好似在天旋地转,年少的陶抚山有了自己的打算。
最终,他一把火烧了满春楼。
熊熊大火燃烧起来,陶抚山也如他的母亲一样,完成了自己的报复。
浓烟在暮色里四起,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异样。满春楼里的众人喊叫着,又着急忙慌地在院内四窜。人人都在救火,唯有陶抚山若无其事地走着。
后来,陶抚山叫上了夏明兰和段隐,趁乱逃走了。
因是一场毫无计划的放火,满春楼并未燃为灰烬。嫣红知道是陶抚山放的火,也便没去追究更没报官,她默许了陶抚山的出逃。
从满春楼逃走后,陶抚山等三人先是去了依临山的养济院。
他们过上了一段自由的日子,可自由并非陶抚山所想要的。养济院清贫,陶抚山总是吃不饱饭。即便是在满春楼,他们也能吃上像样的饭菜。
不甘于此的陶抚山还是下了山,他跑到各处酒肆和茶馆里,给客人唱曲儿换些钱来。
而他所唱的那些曲儿,都是从满春楼的**那儿学来的。
陶抚山唱得好,客人给的赏钱自然也多。
没多久,陶抚山便攒够了钱,开起了品茗轩。摸爬滚打多年的张致全,将茶肆经营得红红火火。可卖茶水得来的钱,陶抚山哪能看得上眼。
有一天,陶抚山回到养济院,他找到夏明兰与段隐,要她们帮忙一起做生意。夏明兰本就有心思行商,她一口答应了陶抚山。而段隐并没有这些心思,可念在陶抚山曾救过她的份上,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夏明兰与段隐,也是在跟着张致全下山后,认识了张致全。
彼时的张致全已然成为陶抚山的得力助手,还结拜成了兄弟。
陶抚山告诉夏明兰与段隐,他们正在做度牒生意,主要与文思院的官员勾结,用文思院的绫纸作底,制成辨不出真假的度牒,再将这些度牒私售给百姓。
度牒本就卖得上价格,这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陶抚山还表示,他找上她们,是因为度牒生意遇到了难题。当时的文思院副使,是个难以打交道的人,为了能让他死心塌地地与他们交易,陶抚山打算用茶妓来圈住他。
陶抚山需要茶妓,他要夏明兰和段隐去养济院寻找合适的年轻女子,夏明兰很是心动,她眼里只有银钱,想着只要是大生意她就接。
将几位年轻女子带到品茗轩后,陶抚山便教这些女子捆脚带、烧情疤等手法。
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伺候好官员,最主要的是为了要挟上他们。
当这些官员拿起**,要与这些茶妓行情虐之术时,茶妓们便倒头假死,造成官员误杀茶妓的假象。
到那时,陶抚山再带人推门而入,他们便能用这些“死人”威胁他们。
在陶抚山看来,用女人要挟比用女人贿赂官员要可靠许多。
等到陶抚山逼着官员们签下契约,那些假死的茶妓拿着陶抚山给的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品茗轩,再也不回靈州,谁也不会知道那些茶妓只是装死。
那段日子里,陶抚山靠着这般手段让那些官员不得不为他卖命。
只是这计谋并非万无一失。
某一次,在陶抚山讹诈了一个官员后,那官员在街上遇到了他“杀死”的茶妓。气急败坏的官员,找上门与陶抚山对峙。
谁也没料到会东窗事发,为了能平息此事,陶抚山还与承宣使李禅裕达成协议,花了高价娶到李禅裕的女儿李青芷。
在李禅裕的威胁下,那名官员也不得不让自己相信,他在街上见到的那名女子,不过是与他“杀害”的茶妓长相相似而已。
这一次侥幸摆平了失误,不代表下次还能侥幸。
为着不再出差错,陶抚山让那些“假死”变成了“真死”。
在茶妓伺候官员前,陶抚山事先安排人藏在床板之下,在那些官员动手之时,床板下的人也下起狠手,刀穿过床板,又穿透茶妓的胸膛。
慌张必然让人失去理智,见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手中又拿着带血的刀,哪个官员都不得不信,眼前人是死在了自己手下。
听到这儿时,赵红梨的目光霎时顿住。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密室里所受的伤并非柳官人所为,而是床板下有人动了手。
赵红梨恍然大悟,凶手的杀人手法也逐渐清晰起来。
“从那次起,陶抚山不再是明面上威胁官员,”夏明兰挑了挑灯芯,火页更亮了些,她的眸色也被照得透亮,“见人死在自己的刀下,官员们自然会被吓傻。陶抚山一声不吭帮官员们处理尸体,他将死去的茶妓拉到荒山,再将火把递到官员的手里……”
陶抚山帮着官员们亲手将尸体烧毁,证据也清理得干干净净,那些官员们反过来还要感激陶抚山,他们自然也会替陶抚山办事。
眼见着自己的姐妹一个个死去,夏明兰哪能接受。
夏明兰不止一次叫张致全收手,可他欲壑难填,贪得无厌。
有人接二连三地死,夏明兰也陷入了深深地内疚。往深了说,这些豆蔻年华的女子都是因夏明兰而死。
若非夏明兰轻信了陶抚山,若非夏明兰急于行商,她又怎会花言巧语去哄她们下山。若非她带着她们下山来到品茗轩,陶抚山又怎会为了利益对她们痛下杀手。
夏明兰拦不下陶抚山,她和她的姐妹们为了阻止恶行,打算在最为热闹的“开煮”酒会之日,联手杀了陶抚山。
在动手之前,夏明兰也曾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再怎么说,陶抚山也曾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大概一生都不能忘记这样的恩情。
可那些枉死的姐妹,她们又何其无辜。
相较杀死自己的恩人,夏明兰更不能忍受,无辜被害的人越来越多。在辗转反侧了几夜后,夏明兰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将陶抚山除掉,以绝后患。
到了“开煮”之日,夏明兰等人事先灌醉了陶抚山,见他毫无反抗之力后,又将他一刀毙命。
那时的街上挤满了人,他们都在为了酒会而欢呼雀跃,根本没人在意品茗轩发生了凶杀案。
夏明兰等人连夜将陶抚山的尸体运到依临山上,让人以为陶抚山是遭遇了山贼而死。
杀了陶抚山后,夏明兰将茶肆所赚得的银钱分给了所有姐妹,也将剩下的度牒分给她们。
夏明兰一行人自此分手,分道扬镳的分道扬镳,隐姓埋名的隐姓埋名,改名换姓的改名换姓。
谁知,原本跟在陶抚山身边的张致全,会当上品茗轩的东家。
夏明兰怕旧事重现,便叫陈凤仪在养济院旁建了云净寺,收留了养济院的孤女。
或许只是未雨绸缪吧,夏明兰从未听闻品茗轩出过什么事,张致全也没什么动作,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
只是在十年后,市面上出现了大量的假度牒。身为住持的陈凤仪,在见到那些假度牒时,她一下愣住了神。
陈凤仪一眼认出,那些假度牒与陶抚山当年所制的度牒如出一辙。
她感到事有不妙,便带着假度牒找到夏明兰。
夏明兰派人去调查品茗轩,张致全果不其然又做起了度牒生意,还杀害了一名茶妓。
事实上,陶抚山威胁官员的手段,还是张致全出的主意。如今张致全故伎重演,只会比陶抚山做得更好。
夏明兰怎么也想不到,除了陶抚山还会冒出一个张致全,她多恨自己当年漏杀了张致全。
如今夏明兰不在品茗轩,多疑的张致全绝不会给夏明兰动手的机会。
于是夏明兰出了主意。
张致全第二次犯案后,在他将尸体送上山时,肖伶与司萧联手偷了尸体,将尸体挂在显眼的地方,只为了让世人看见尸体,使案情昭然若揭,引起重议。
谁知张致全早已买通知州夫人许梦尧,有了知州官人的这层关系,根本不会有人查到张致全的身上。
“朝廷售卖度牒集敛钱财,穷苦民众流离失所,越来越多孤苦伶仃的女子不得不做茶妓,而这些茶妓却又用生命来制作更多的度牒……”夏明兰站在窗前,一脸忧愁地望着窗外的夜色:“我以为我们能弥补这一切,谁知这一切功夫还是成了徒劳。”
夏明兰不甘心地道:“如今我也只能重新谋划,再另想它招。”
赵红梨终于将真相听了个明明白白,她不禁沉思起来。
屋里的众人望着赵红梨,似乎在期待着赵红梨能给出新的主意。
让人意外的是,赵红梨默然片刻后,她抬起头直直望着夏明兰,开口道:“另想它招……”
“夏妈妈,您所谓的它招,是打算杀了张致全吗?”
此话一出,那些望着赵红梨的目光顿时错愕起来。
连站在窗前的夏明兰也转过身子,她意外又警惕地望着赵红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