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品茗轩早早闭了店。
落日的余晖钻进茶肆时，店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到了天黑，原本门口迎客的小厮也不再招揽客人。敏锐的赵红梨自然预感到，品茗轩大概有事要发生。
送走最后一桌客人，赵红梨收起茶具，拿着抹布慢悠悠地擦着茶案。
整个堂厅里除了茶盏碰撞的叮啷声，还有茶仆们谝闲话的声音。总是有些不合群的赵红梨，从不**他们的话题，只是干着自己手中的活。
谁也未曾注意到，屋里的灯何时被点亮。
只接了半天客的仆人们，精力自然充沛，不出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堂厅打扫得差不多，早早收了工。
有人拽了拽赵红梨的胳膊，她这才停下了手。再抬起头来时，堂里就剩下三两人。
“姐姐——”是阿桃走到赵红梨的跟前来，她示意赵红梨往二楼瞧。
赵红梨看一眼阿桃，又将目光移向了二楼。那平日里始终毫无动静的二楼，不知何时也点起了灯，温橙的火光照亮了每一扇窗子。
阿桃又轻撞着赵红梨的肩头，她用下巴指了指远处，与赵红梨奇怪道：“难不成员外这么快就找到了茶妓？”
顺着阿桃的目光望去，只见角落的一桌坐着一位女子，她身着间色褙子，茶色百迭裙，头带着耀眼的翠玉珠钗。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叫赵红梨陷入了猜疑。
阿桃瞧一眼赵红梨复杂的目光，以为她因不能做茶妓而失望，这才轻叹一口气。阿桃将手搭在赵红梨的肩上，劝慰着赵红梨：“姐姐，做不了茶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赚咱们能赚的钱，也便够了。”
这一番安慰的话好似没什么用，坐在案前的赵红梨并未接阿桃的话。
见赵红梨仍是沉默地望着那位女子的背影，阿桃也便摇了摇头走开了。
赵红梨也不知自己在八仙凳上坐了多久，直到店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与远处的那位女子以后，赵红梨猝然站起了身子。
她几步上前冲向女子的跟前，甚至还没来得及瞧清女子的长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娘子，您这是做什么？”摸不着头脑的女子，疑惑地问着赵红梨。
赵红梨并未回答女子的问题，而是问她：“你可是员外找来的茶妓？”
“是啊。”女子一口答道。
“那还不快离开这儿。”
二人走到门槛时，女子使劲儿甩掉赵红梨的手，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她：“跟你有何关系，我又凭何听你的？”
见着不听劝的主儿，赵红梨满是焦急地道：“你是否知道，员外找你去二楼，都是为了伺候那些……”话说一半，赵红梨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她立马住口。
“伺候什么？”女子不解地问。
这一问，让赵红梨一阵沉默。她思忖片刻，才继续道：“难伺候的人。”
女子打量着赵红梨嗤笑一声：“我身为茶妓，伺候人不是我的本分吗？”
“你就不怕丢了性命？！”赵红梨被这个不听劝的人气得发火，可眼前的女子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管怎么说，赵红梨也不能允许有人送命，她强拽着女子往门外冲。
此时的天阴了下来，不仅夜市上的人少了许多，街旁的门店也关了大半，只剩几处灯笼光被冷风吹得摇摆。
还不等赵红梨走出几步，她拽着的女人登时反手拽住了她。
那女人紧紧攥着赵红梨的手腕，赵红梨觉得一阵生疼，她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她。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女人嘴角的笑意比天色还阴沉。
赵红梨一怔，从女子的神情中，她意识到自己中了计。赵红梨想要挣脱女人的手，却如何也挣不开。
还不等赵红梨反应过来，张致全带着严福等人从店门走了出来。
原来，眼前的女子是张致全找来的人手，不过是想试探赵红梨，究竟知道些什么。
救人心切的赵红梨怎会想起这一层，直到自己落入圈套，她才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
一片晦暗不明里，心慌意乱的赵红梨始终克制着自己的神情，她目光流转，心中也生了一计。
还不等张致全走到跟前，赵红梨一咬牙冲女子发起疯来：“凭你的姿色，能伺候得了谁？！”
“员外！奴婢不服气！”赵红梨又朝张致全喊道：“您早就答应奴婢，会给奴婢机会一试，您……”
赵红梨的话还未说完，张致全便走到女子身前，先是瞧了一眼女子抓着赵红梨的手，又望一眼气急败坏的赵红梨。他瞥了一眼严福，示意他将赵红梨拿下。
见严福一手拽住赵红梨的胳膊将她**，赵红梨啪的一声跪在地上。
女子与张致全行礼答道：“员外，她非要拽走奴婢，说是做了品茗轩的茶妓会有危险，要奴婢离开这儿。”
“危险？她可曾说是何危险？”张致全问道。
见形势不对，赵红梨立马抬头抢言道：“怎么着？你抢了我的活路，我还不能使点心思将你撵走吗？！员外，奴婢日夜训练，好不容易学得了茶妓的真本事，岂是这等货色能比？！”
赵红梨流露的愤怒与嫉妒情真意切，真叫张致全分辨不了，她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张致全又看回女子，继续问道：“她说的危险，到底是何危险？”
对方的问话，倒让女子又重新盘算了一回。她望着赵红梨的变脸，心中有了新的疑虑。方才赵红梨要将她拉走的气势不像有假，她口口声声说品茗轩的二楼有危险，做茶妓会要了她的命。
赵红梨的话，或许为真，毕竟前几月死去的无名女尸，正是品茗轩的茶妓。
若是当场拆穿赵红梨，张致全放弃了赵红梨后，必然会让自己去接客。
万一真如赵红梨所说，自己因此丢了性命，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犹疑不定的女子，还是摇了摇头道：“倒是没说是何危险，奴婢想来，她也许真是在胡诌。”
“员外，既然您需要茶妓，为何不能给奴婢一个机会？”跪地的赵红梨祈求着张致全。
还不等赵红梨的话落地，张致全便一眼望见远处来了二人。
今日是陆沉与张致全交货的日子，张致全没料到陆沉来得倒是够早。严福见陆沉来了，也立马松开了赵红梨的胳膊。
“好，”张致全的目光还停在陆沉身上，却是低声与赵红梨道：“那便给你这个机会。”
见陆沉走到了跟前，张致全等人这才与之行交叉礼道：“见过陆官人。”
陆沉瞥一眼跪在跟前的赵红梨，道：“哟，陆某这是打扰员外训诫下人了呀。”
“不不不，”张致全连忙否认道：“是这丫鬟打了别的主意，正求着草民要做茶肆的茶妓。”
赵红梨揉了揉手腕，没人瞧清，她原本慌乱的目光转瞬镇定下来。
雅间里，张致全与陆沉坐在两旁的案前。
二人的案上摆着茶水，张致全的手边放着一块茶饼，原是陆沉已将龙团胜雪交给了张致全。
对于陆沉所制的龙团胜雪，张致全很是满意。陆沉的手艺高超，张致全自然也没能瞧出，陆沉所交的货一半真一半假。
事实上，在张致全看来，那茶饼是真是假已然不重要。
就像他所制出的度牒一般，只要能唬住人，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假的也便成了真。
张致全举起手中的茶盏，与陆沉举杯道：“官人的诚意草民都看在眼里，官人曾说的生意，草民定不会叫官人失望。”
“与员外合作，陆某自然拭目以待。”陆沉一脸笑意地拿起茶盏举向张致全，又如吃酒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尽。
刚将茶盏放下，雅间的门便开了。
屋内的目光皆投向门外，尤是陆沉双眸里的光倏然凝住。来人并非是他从未见过的人，而是那人的着装让陆沉甚是陌生。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红梨，她端着承盘而来。
张致全给了赵红梨机会，只看她能否将陆沉伺候得好。趁着张致全与陆沉商谈，赵红梨这才回去换了身行头回来。
总是穿着素色褙子的赵红梨，如今换上了夏明兰所赠的轻透雪纺褙子与月华裙，头上的银蝶戏花步摇也在发间大放光彩。
别说陆沉瞧得怔了，连张致全也未曾料到，原本便有几分姿色的赵红梨，在锦衣华服之下，也有了沉鱼落雁之貌。
在场的所有人很快发现，赵红梨不仅容貌出众，更是仪态万千。赵红梨每迈出一步，头上的钗饰便是一摇，婀娜百态地向陆沉的跟前去。
张致全眼瞅着陆沉的目光，始终不肯从赵红梨的身上移开，他便得意地笑道：“既然这丫头想做茶妓，那便先请官人替草民试上一试，还望官人莫要嫌弃。”
陆沉的心思全在赵红梨的身上，他哪顾得上去听张致全说了什么。
赵红梨瞧见，她还未走到陆沉的跟前去，陆沉已然紧张得身子一僵。
赵红梨的心中自是有了把握，她靠近陆沉，脸上带着半分的笑意，将承盘放在案上又抬起头来。
静谧的雅间里，烛火燃起旖旎的橙亮，陆沉极力保持着镇定，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后仰。
赵红梨仰起头时，陆沉瞧见她那双柔润的眸子，像是从下面缓慢地撩上来，它温柔而不失坚定。
倒是神色慌张的陆沉，眼神不由得闪烁不定。
赵红梨脸颊上的微红映得她楚楚可人怜。
陆沉自然是闻见了赵红梨身上淡香的酒味，见多识广的他也自然明白，她脸上的妆容正是酒红妆。
赵红梨的指尖轻缓划过陆沉的脸，直至游走到他的颈处。陆沉喉咙一阵吞咽，吃酒的明明是赵红梨，醉的却好像是他。
直盯着陆沉喉咙的赵红梨，坐在陆沉的腿上，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官人，”赵红梨贴近陆沉的脸，与他耳畔柔声道：“恕奴婢冒犯。”
赵红梨的鼻息搔得陆沉一身酥麻，他的心像是忽而漏了一拍。
陆沉眼睁睁地看着赵红梨扶起他的手，他感到手上一阵温软，毫无抵抗的他只能由得赵红梨与他十指相扣。
不仅如此，赵红梨的目光与陆沉的目光不期而遇。
陆沉瞧见，赵红梨的眸底尽是情意与妩媚。
那神情，使得陆沉几近情难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