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临山上有养济院,赵红梨从未听说过。她一路打听,又翻过几个山头,才找到李青芷所说的养济院。
这一路偏僻难行,只见那处养济院矗立在深山里,与寺庙和道观挤在一起。
晨间的山雾还未散去,赵红梨爬到养济院的门口时,已是满头大汗。
赵红梨喘着几口气,她擦着额间的汗仰头一看,只见满墙的青砖上,挂着一个褪色的牌匾,上面写着普济院三个字。
“院”字的一半也掉了漆,只留半个“完”字。
赵红梨踏上一层层长满苔藓的阶梯,又跨过被虫蚀的门槛。只见这是一处无人的院落,到处冷冷清清,甚至每间屋子都敞开着,连门锁都没有。
一尊佛像杵在荒草丛生的庭院里。赵红梨哗啦哗啦踩过繁盛的草地,四处张望着。
这里似乎早已没了人烟,至少荒了几年。
从房间的各处布局来看,这座养济院应当是一处寺庙改造而成。
李青芷未曾说清楚要她来查养济院的目的是什么,赵红梨也只得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她走进每一间屋子敲了敲,除了闻见一股又一股霉味,瞧见四窜而逃的鼠虫以外,什么也未发现。
甚至连每间屋子里的家具摆设都被搬空。
赵红梨又走向后院,空荡荡的后院里只有一口井,她走向那口井,井底只剩下干枯一片,还有蜘蛛织出繁复的网。
看来,她要一无所获地回去了。
虽说心里还有些不甘心,可将这院子逛了个遍,还是什么也未曾发现,赵红梨也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失望地绕回到前院。
当赵红梨跨出普济院的门槛时,远处的风景又让她眼前一亮。
普济院被寺庙与道观包围着,如此近邻怎会对彼此一无所知?
放眼望去,对面的寺庙看似香客众多,总能找人问个明白。
带着这份心思,赵红梨往寺庙处去。只见人来人往的门口,有尼姑低头握着笤帚清扫着地面,原来是座尼姑庵。
赵红梨抬起头瞧一眼匾额,才知这尼姑庵叫作云净寺。
平日里赵红梨从不信什么神佛,自然不曾来过依临山的什么寺观。
赵红梨拎起罗裙裙摆拾级而上,还不等进入寺庙,她便听见耳畔响起的阵阵钟声。
晨钟的余韵绵长,令人即刻便静下心来。来往的香客里有人拿着香,有人拎着篮子,有人捏着红绳,心里想着所求,朝佛像而去。
还没走几步,赵红梨便闻见浓重的香味,那是青烟弥散在院中各处,环抱着人群。
络绎不绝的朝拜者使这里的香火鼎盛。苍绿的古木下,赵红梨站了许久,她竟一时不知该向何人打听。
殿门外的石阶前,香客们将燃着的香举过头顶,嘴里嗫喏着自己的心愿,拜了又拜后,才将手中的香插在香炉里。赵红梨手里无香,自然也不需朝拜。
她走过人群,上了一层层石阶,还未跨过大殿门槛,便听见一阵阵的木鱼声。
跪在蒲团上的除了那些香客,赵红梨还瞧见一位穿着海青袍的姑子。从她身着的海青颜色来看,这应当是寺中的住持。
住持法号妙镜,赵红梨自是不知。
等到香客少了些,赵红梨才走近了些。她望见妙镜师太正颔首捻着佛珠。妙镜法师微闭双眼,嘴里不停地念着《八十八佛大忏悔文》经文。
赵红梨的目光里掠过一丝诧异,她未料到眼前的住持,竟是如此年轻,看似比李青芷大不了几岁。在赵红梨的印象里,能做上寺庙的住持,好歹都是年长一些的姑子,不曾想,如此年轻也能德高望重,坐上住持的位子。
见住持的身旁无人,赵红梨也便走到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妙镜法师一旁的蒲团上。
到了别人的地盘就要守别人的规矩,赵红梨毕恭毕敬地双手合十,又朝佛像拜了又拜。
“南无那罗延佛,南无功德华佛,南无莲花光游戏神通佛,南无财功德佛,南无德念佛……”
住持的念经声不断,听得赵红梨内心生起一阵祥和。
赵红梨抬起头来看向住持,她想了想,还是轻声道:“住持,小女无意打扰,只是想与住持打听一些事——”
“南无善名称功德佛,南无红焰帝幢王佛,南无善游步功德佛,南无斗战胜佛,南无善游步佛……”
虽说住持仍在念着经,并未理会赵红梨,但赵红梨猜想,她一定听见了自己的话。
赵红梨眼神一转,继续问道:“您知道对门的普济院吗?”
一听普济院三个字,妙镜法师的手一紧,手里的佛珠停止转动,她终于睁开眼。赵红梨瞧见她扑朔的睫毛下,双眸里盈出一汪水色。
若非妙镜法师睁开眼,赵红梨并未瞧出她那心事重重的神情。她以为所有住持都应当是慈眉善目的,却不想眼前的这位会是一脸的愁苦,好似随时都要落下泪来。
“为何如今的普济院成了荒院?人都去哪了?”赵红梨追问道。
妙镜法师不仅没能回答赵红梨的问题,还紧闭了双眼继续念着经:“南无周匝庄严功德佛,南无宝华游步佛……”
赵红梨感到从未料到的疏离感,这种疏离并非只是对于自己。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妙镜法师无关。
“我……”赵红梨握住住持的胳膊,不死心的她也在一瞬察觉出了住持的紧张。只听妙镜法师念经的声音开始颤抖,手里的捻住也转得更快了些:“南无宝莲华善住娑罗树王佛……”
赵红梨松开了手,她明白她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放弃追问的赵红梨起了身,她明白普济院定是有什么蹊跷,她也找对了地方。即便从住持的口中问不出什么,她也能到别处打听一二。
挤过人潮,赵红梨出了殿门,往后院去。
赵红梨本想抓着一个姑子再问个究竟,可她再没遇到穿着海青袍的尼姑。
后院供着的都是一些菩萨,停留的香客也是少了些。寺庙的宅院不大,没几步就走到了底。拐过几条小径,也便撞见几处禅房。
若非赵红梨为了寻姑子,也必然不会寻到后院的禅房处。
令赵红梨意外的是,禅房里好似也没住下什么尼姑。
若非有红墙围着,赵红梨差点以为她已然出了寺院。女人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充斥耳边,几名年轻女子正面带喜色地换洗着衣物。
从这群女子的自在模样中可以瞧出,她们定是在此地生活了许久。
一名看似最为年轻的女子,站在晾衣绳前,将一件洗净的衣衫甩了两下,挂在绳上。
赵红梨打量着女子,还不等她将衣衫挂好,赵红梨便走到了跟前。
“何样的香客才能住进禅房啊?”
赵红梨的莫名一问,倒叫眼前的女子轻笑出声,她低下身子,捡起盆中的湿衣:“咱们啊才不是什么香客呢。”
“这么说来,云净寺不许香客留宿?”
女子又将一件湿衣甩了一下,搭在晾衣绳上道:“有咱们在,哪还有空出的禅房呀?”
赵红梨扫视一圈众女子,问道:“你们在这住了多久了?”
“我九岁那年便来了,如今有五年了,最早的应当是曦姐姐,听说她在建寺时便来了,应是有十年了吧。”
赵红梨果然问对了人,年纪小的姑娘自然是问什么答什么。
“十年前才建的寺?看来也没多少年头。”
“说的是啊,别说云净寺只建了十年,旁边的青云观也是十年前才有的。”
赵红梨点点头,她望着院中的几名女子,问道:“曦姐姐是哪位?”
“她们不是曦姐姐,”女子朝禅房里喊道:“曦姐姐——曦姐姐——”
女子喊了两声,却不见有人回应,她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哦对,曦姐姐出去打水了,你要是想见她,等等便是。”
“不等了,”赵红梨笑着摇摇头,“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女子也对赵红梨笑了一声,二人没了话,赵红梨也便转身走了。
出了云净寺的门,赵红梨回想着那名年轻女子的话。
她得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一是青云观和云净寺同是十年前建在依临山,二是云净寺建寺以来,住持收留了不少的年轻女子。
踏出云净寺门前的石阶时,赵红梨仰起了头,她望向对面的普济院。
好似有些事串联了起来,可她还不能确认。想及此处,赵红梨的头偏向了别处,望向了不远处的青云观。
依临山的山路难行,可到了山顶处,路倒是变得平坦了些。
大概是人来人往的香客,将路踏得平实了些。
赵红梨一边想着,一边朝青云观的方向走着。
走着走着,赵红梨停住了脚步。
眼前迎来了一位道姑,她从青云观走出,不知要向何处去。赵红梨一眼认出了她,她便是赵红梨第一次去找夏明兰时,同在屋内的司萧。
彼时的赵红梨还不知她叫司萧,只记得她的长相。
或许司萧也认出了赵红梨,她也停下了脚步。
司萧脱去了那日所穿的女子服饰,如今换上了一身黄色道袍,赵红梨有些意外,她明白了她的真实身份。
一来司萧原是一位道姑,二来从身着的道袍颜色来看,司萧应当是青云观的住持。
这样的面目真叫赵红梨有些陌生。
赵红梨与司萧欠了欠身,她开口道:“道长久违了。”
司萧先是一愣,她自然也认出了赵红梨。可如今以道姑身份相见,总是令她有些无措。即便如此,司萧仍旧克制自己的情绪,她一甩拂尘,道:“善人多礼了。”
还不等司萧离开,赵红梨挡住她就问:“道长,小女子有一事不解。”
“善人请讲。”
“道长乃出家之人,为何那日会出现在满春楼?”
司萧一瞬怔住,她望着赵红梨的眸子,半天未说出话来。
司萧的行为确实可疑,作为一名出家人,怎会在烟花之地逗留?
见赵红梨始终未走的样子,司萧也只能笑着答道:“夏斋主找贫道做法事,正巧让施主碰见了。”
听了司萧的答案,赵红梨的目光流转,她的嘴角扯起一抹笑意,便与司萧让了道。
待到司萧离开,赵红梨转过了身子。
望着司萧轻快的步伐,赵红梨的心中有了定论。
这位女道士自然是撒了谎。
赵红梨依稀记得,那日在夏明兰的雅间里,司萧明明穿的是一身女子日常的衣装。若真是为了法事,为何她未带上做法事的法器。
莫说没带法器,她连法衣都没穿,自然也并非真的为了法事而去。
望着司萧的身影,至到她消失在山路的尽头,赵红梨也未曾离开,而是陷入了长长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