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梨虽说一两日便学会了评鉴书画,可她学吹拉弹唱属实是没什么天分,一连好几日也没入门。
弹奏琵琶的乐师,原本便是满春楼接客的女妓,后因琵琶奏得好,被安排为满春楼的乐师。
回廊里垂下的纱灯,照亮夏明兰雅间的门窗。
离得近了,便能清晰听见一阵阵悦耳的琵琶声,一会儿如流水般猛泣,一会儿如雷鸣般轰震,一会儿又如鸟鸣般婉转。琴弦声忽快忽慢,奏出了一曲荡气回肠。
跨过雅间门槛,不仅能听见回荡心间的琵琶曲,也能瞧见弹奏琵琶的乐师脸上,与曲子一同沉浸在悲壮里的动人神情。
随着最后一根琴弦被猛烈地一拨,音声也戛然而止。
乐师收了手,她睁开双眼看向赵红梨。
赵红梨执着琵琶,不自在的手拨动起琴弦。她不熟练地弹了一段,忽而又弹出了一个尖锐又刺耳突兀的错音。
赵红梨的脸一紧,身旁的乐师也皱起了眉。赵红梨感受到了乐师的不悦,也就收了手。本要放弃的她,却听见乐师一声命令道:“再来。”
赵红梨无奈,只好低下头,将手放回弦上重新弹起。这一次不弹倒还好,赵红梨的手刚拨动第一根琴弦,嘣的一声,琴轴不仅松脱,琴弦也崩断了。
乐师望着手笨的赵红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子是在弹棉花呢。”
赵红梨也叹了口气,她想要将那断掉的琴弦再接回去,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上去,她一脸歉意地望向了乐师。
“唱也唱不好,弹也弹不好,这可如何是好?”乐师娘子发愁地望向赵红梨。
无奈的赵红梨,只好将琵琶横放在桌上,她道:“做女妓一定要懂得吹拉弹唱吗?”
不问还好,这一问倒叫乐师犯了难,她直直的眼神望向赵红梨,那神情好似再说:否则呢?
赵红梨又叹了口气,她道:“小女本就音韵失调,这不正是在为难小女。”
“是啊,这‘合、四、乙、尺、工’到了娘子嘴里,真叫人分不清楚到底是如何了,连我这个乐师也快忘了到底如何了。”
提及此处,连乐师也泄了气。
“怎么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着?”
正当赵红梨与乐师愁眉苦脸时,夏明兰进到了雅间。
见人来了以后,赵红梨与乐师也站起了身,乐师与夏明兰行交叉礼道:“夏妈妈。”
“小女自是没有学习音律的天赋,恐怕这吹拉弹唱也再无可能学会。”赵红梨道。
夏明兰慢步走到跟前,她先是打量着赵红梨,才开口道:“我叫乐师来,并非是要娘子懂乐理,弹琵琶。”
“这些事由乐师做也便罢了,用不着伺候人客的女妓操心。”夏明兰道。
她这话,叫赵红梨一时糊涂了,她看看夏明兰,又看看乐师,嘴里嘟囔道:“那……”
“我满春楼的乐师,不仅会吹拉弹唱,更是比女妓还要懂得仪容仪态,否则她们又如何仅靠着乐曲引得人客痴醉?”
夏明兰的话说了一半,她便撇了一下头与乐师示意:“先教教她女妓到底该如何走路。”
乐师点点头,领下了夏明兰的吩咐。
临走之前,夏明兰又走到赵红梨的面前,凝视着她的脸道:“想要步态婀娜,体态妩媚而不失优雅,必得下点儿苦功,娘子要好自为之。”
说罢,夏明兰转身走了。
望着夏明兰的身影,赵红梨脸上流露出了半知半解的神情。
不仅赵红梨为了学弹唱花了好几日,李青芷为了等秀蓉开口,也等了好几日。
秀蓉一连昏睡了好几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因受伤生了热病,意识也不清不楚。秀蓉并非未曾睁开过眼,她瞧见了同在牢间的李青芷,可总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李青芷给小狱吏一些银子以作打点,自称染了热病,实则是为了与秀蓉换些汤药来。小狱吏无道理不接下李青芷的银子,毕竟李青芷早一日好起来,他便也能交差。
这天夜里,小狱吏不仅送来了牢饭,也送来了治病的汤药。
李青芷接过药碗,与小狱吏道了一声谢,见他走远便又回头看了一眼秀蓉。
只见秀蓉的额上不仅冒着虚汗,头也不停的微摇,那皱起的眉头好似在为了病痛而苦苦挣扎。
李青芷将药碗放在秀蓉的跟前,又蹲下身子。她试图推了推秀蓉,没几下秀蓉就真的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李青芷,李青芷也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
李青芷想也未想,便将秀蓉拖了起来,使其后背靠在墙上。接着,李青芷拿起药碗,舀了舀碗里的汤药,又将汤勺递到秀蓉的嘴前。
虚弱无力的秀蓉,拼尽全力将汤药喝了下去。
幽静的牢间里,李青芷一勺一勺地喂着秀蓉,秀蓉一口一口地喝着,二人没有任何交流。
很快,秀蓉便将碗里的汤药喝尽了。
李青芷见秀蓉似是有了些力气,她又回头看向地上的牢饭。虽说狱吏送来的饭是馊的,可若是不吃,恐怕她们难以活着走出牢房。
李青芷还是端起了那碗饭,两根筷尖撇掉了上面腐烂的一层白菜叶,挖出一点米饭递到秀蓉的面前。
米饭飘来了一丝霉臭的味道,可就要快死的秀蓉,哪还有资格挑剔。她们深知,到了这里谁也没有别的选择。
秀蓉咬了一口饭,吃力地嚼了几口又咽下。
李青芷喂了几口,秀蓉便吃了几口。再等李青芷将夹着米饭的筷子递到跟前时,秀蓉却未咬住那口饭,而是开了口。
“多谢娘子救命之恩。”秀蓉有气无力道。
一听秀蓉唤自己为娘子,李青芷眼神骤然怔住,她压低了声音问她:“你知道我是谁?!”
秀蓉虚弱地笑了笑,又点了下头,她道:“三年前,漱玉斋,奴婢可曾是娘子的学生啊。”
一听“漱玉斋”,李青芷两眼忽而一怔。
那是她嫁与张致全之前,所办下的私塾书院。
李青芷不可思议地望向了秀蓉的脸,这是她头一回如此认真地瞧她。虽说那张脸已被酷刑毁了一半,也能瞧出那动人姣好的姿色。
足足瞧了秀蓉好几眼,她才觉得秀蓉有些眼熟。
李青芷对秀蓉是有些印象,她好似只学了不足两个月,便不再来私塾了。
“我记得,你当初说你有了做活的去处,才不再来漱玉斋了,”李青芷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难不成你所说的去处……是品茗轩?”
秀蓉点了点头,道:“确切地说,奴婢为了进品茗轩,才不得不在娘子的漱玉斋上课。”
还不等李青芷开口,秀蓉望着李青芷身上的赭衣有些意外,她张口问道:“不知娘子为何也被送进了大牢,难不成也……”
秀蓉的话说了一半,李青芷这才回过神,便朝勘厅望了望,瞧见小狱吏趴在桌案上打着瞌睡,李青芷便放下心来。
她回过头来问道:“我这番前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娘子但说无妨。”秀蓉忍着痛说道。
李青芷小心地放下了饭碗,使其尽量不发出声响。她望着秀蓉的脸,犹疑了片刻,还是沉下声道:“究竟是谁陷害了你?”
对方的一句问话,叫秀蓉睁大了眼睛瞧她。秀蓉脸上的诧异就快收不住了,还不等她接下来的反映,李青芷又直言问道:“是张员外?人是他杀的?”
李青芷的再次追问,令秀蓉更是一阵瞠目。
她难以遏制自己内心的讶然,也只能换作一阵假笑,与李青芷嗫喏道:“娘……娘子在说笑什么呢……奴婢听不明白。”
李青芷握住秀蓉垂下来的手,想用她身上的体热去温暖秀蓉冰冷的手。她看了一眼秀蓉脸上的伤道:“你若真是自首,为何会受着如此酷刑?”
“当然,我并非是在瞧见你受到拷打,才推测是员外陷害了你。”
李青芷嘴角撇起笑意,她道:“在你受刑以前,我便猜到了——”
“人,是员外杀的。”李青芷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六个字,以此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笃定。
李青芷越说,秀蓉的眼神就越慌乱,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乱瞟着,她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深陷囹圄的她无处可逃。
“你别怕,我来找你并非是为了套你的话,我只是想查出杀害无名女尸的真凶。”
“你信我,我必定会替你洗去冤屈,还你公道。”
李青芷真诚地望向秀蓉的脸,那眼神里不仅透出了真诚,也掺杂了不浅的心疼与同情。昏暗的牢间里,秀蓉不仅感受到了李青芷手心里的温热,也似是抓住了一线希望,她反将她的手握住。
“奴婢并未怕过,毕竟奴婢的命,正是娘子救下的。只是奴婢……”说着说着,秀蓉差点失声痛哭起来,“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秀蓉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正是那语无伦次也暗中表达出了深深的委屈。秀蓉想要捂着脸哭可她那受伤的脸哪里可以触碰,于是她撇过了头哭了起来。
可她又怕惊动勘厅里的狱吏,也只能努力压制自己,以便不发出声响。
见秀蓉哭得伤心,李青芷伸出手拍了拍秀蓉的背以作安抚。
二人间沉默了片刻,秀蓉用手背擦掉眼泪,敛回了情绪,转过头望向李青芷的脸。
“那死去的人并非无名,她是品茗轩的茶妓,叫做眉苏……”秀蓉又忍不住不忿的情绪,重复一遍道:“她叫眉苏……”
“我们一同进的品茗轩做着二楼的茶妓,来到茶肆后,我们一直安然无恙地为员外效劳。”
“那一晚本不该我当值,是眉苏去了二楼待客,谁知到了夜里,我去茅厕解手,路过后院时,我亲眼见着员外带着严福,抬走了眉苏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