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谋 第三十七章 拷打

刚放晴不过一日的天,又下起了阵雨。

坐在牢中的李青芷,倚着湿重的砖墙睡去了。雨水沿着头顶的砖缝,滴答滴答落了下来,打湿了李青芷脚边的草垛。

因那深重的潮气,李青芷身上的伤也好得慢了些,连她身上囚衣也被洇出了一片一片的血色。

暗无天日的牢房,反而让李青芷多了些平静。

只有她知道,她进了牢房不仅能查一些线索,也能躲过张致全的毒打。也就是说,进入囹圄反而能让李青芷得一些安全。

可并非牢里的所有犯人都能得到安全,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不过是更危险的境地。

譬如说眼前正在受刑的女囚犯,她被紧紧地绑在了刑架上。

狱吏手中的鞭响并未唤醒李青芷,反而是女囚犯的一声尖叫,惊动了正在沉睡的李青芷。

狱吏的一只脚踏在八仙凳上,他面向女囚犯,掳开了袖管,手里的鞭子扬了扬道:“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说着,长鞭啪地一声打在女囚犯的身上。

“啊——”女囚犯凄厉一声惨叫,响彻狱间的每一处角落。

还斜靠着的李青芷,眼皮子动了一动。

“说!你到底认不认罪?!”狱吏的鞭子又打在女囚犯的身上,她身上的伤口也随着囚衣一同裂开。

女囚犯终是抵不过重刑在身,又是“啊”地一声喊了出来。

睡梦中的李青芷,终是睁开了眼。

拷打犯人的勘厅位在牢房的中央,四处牢间里的犯人都能瞧见审讯。也正是这样的设置,才能叫其他的犯人瞧瞧,若是不早些认罪到底会受多少苦楚。

除了李青芷外,其他犯人早就爬到木栅之前,望向正在受刑的女囚犯,瞧着血腥的热闹。

李青芷虽是醒了,可她并未上前围观,而是坐靠在墙前静听着动静。

李青芷这番在意犯人受刑,正是为了早日找到她想要找到的人。

这时,牢门口的石阶处,响起一阵一阵的脚步声。

还没等进到牢狱的人开口,那刑讯的狱吏便与之打了招呼:“头儿。”

李青芷不用回头便知道,来的人应当是那位秃头狱吏。

秃头狱吏悠哉地走到女囚犯的身前,扫了一眼她身上的伤,又看着桌案上放着一页认罪的供状。

微弱无力的烛火,发出几近熄灭的光,照亮那未能签字画押的供状。

“怎么着?还不肯认罪?!”秃头狱吏甚至有些恼火,“也不瞧瞧都几日了?”

一旁的狱吏连忙起身,给他的头儿让座,他明白他并非是因女囚犯不认罪而生气,他是在怪罪自己手段不够,拖拖拉拉没能将事儿办妥,根本就是丢他师父的脸。

小狱吏犯难地挠了挠头,道:“头儿,您不知道这婆**皮厚得狠,这鞭子打在她身上,竟不叫她吐出半个字来。”

又是和前几日没差的审讯,李青芷听得乏了,再次阖上眼。

秃头狱吏重新面向女囚犯,只见浑身是伤的女囚犯,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秃头狱吏嘁笑了一声,眼神又瞥向身旁的火盆。

铜制的火盆里,炭火正烧得起劲儿。被烫红的烙铁,竟与红通的炭火块无异。

秃头狱吏拿起烙铁柄,看着上面烧透的烙铁,又看一眼身旁的小狱吏。

小狱吏恍然大悟一般张大了嘴:“头儿!还是您的手段高明啊!”

秃头狱吏将头朝女囚犯的方向一撇:“看什么看,我是让你动手。”

小狱吏有些不明地望向牢头儿的脸。

“你是否又忘了,我从不对女人下手。”

秃头狱吏将烙铁往小狱吏的身前一伸,小狱吏险被那滚烫的烙铁吓到,脚步不自觉地往后一退,他这才连连点头,接过了烙铁柄。

小狱吏拿着烙铁靠近女囚犯,将她的下巴捏起,使其睁眼看着烙铁威胁道:“若再不认罪,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小狱吏的语气还不够十足的威力,可那女囚犯看见烧得发出红光的刑具,被吓得撇过了脸。她双眼瞬间潮红,落下泪来。

“你们如今逼我招供,算得什么本事?!”女囚犯朝小狱吏的脸上啐了一口。

秃头狱吏擦了擦手,并未抬头正眼瞧着女囚犯,他漫不经心地道:“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是自首进的大牢,你与死者同是品茗轩的茶妓,有合理的杀人动机,如今叫你在供状上画押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听见品茗轩三字,李青芷的双眸骤然睁开,原来她要找的秀蓉,就是眼前被审讯的女囚犯。

“你说说,你为何多余要受这皮肉之苦?”秃头狱吏耐着性子,假意好心劝着秀蓉。

“我说了我没杀人!”

“头儿,别跟她废话了!”小狱吏握紧了烙铁。

见烙铁越来越近,秀蓉那被捆的手脚不停挣扎,她用呼喊来抗争着:“我说了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啊……”

那烫在秀蓉脸上的烙铁贴上秀蓉的脸颊时,发出了刺耳的滋滋声,与秀蓉的尖叫声齐齐响起。

只是一瞬间,烙铁便将秀蓉的脸烫出烧糊的焦味儿,白烟也随之升腾起来。

蓦地,秀蓉即刻昏了过去,头也干脆跟着垂了下去。

小狱吏见人没了意志,操起一盆水往秀蓉的脸上泼。

冷水浇在秀蓉的头上,只见昏死过去的她,仍未清醒过来。

小狱吏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秀蓉,又望了望秃头狱吏,他道:“头儿,这还怎么审?”

“审什么审,再弄死她,谁来画押?!”秃头狱吏斥声道。

翌日夜里,当赵红梨在满春楼侍女的引导下,来到夏明兰的雅间时,却不见夏明兰的身影。

侍女推开门的一瞬,赵红梨只瞧见一位陌生女子,正立在书案前。

“娘子这边请。”侍女矮着身子与赵红梨指道。

赵红梨刚踏过门槛,还不等她开口,侍女便阖上了门。

赵红梨左瞧瞧,又看看,只见榻上也是空无一人。

“娘子别瞧了,”站在书案前的陌生女子与赵红梨道,“夏妈妈正在别屋与客人畅饮。”

“可……”

赵红梨刚要开口,那陌生女子才道:“娘子放心,夏妈妈未曾忘记与娘子的约定。”

“我便是夏妈妈请来,教娘子如何成为一名合格女妓的画师。”

雅间里已燃起沉香,烟气袅袅的香炉旁,铺了几块素绢,还有摆放齐全的文房四宝。

那陌生女子叫邬言,是教满春楼女妓书画的女画师,平日里也靠卖些字画度日。

赵红梨走近邬言,只见邬言一身素色褙子,连头上的钗子也只是木制的,她的身上没什么多余的饰品,连她的脸也是寡淡的。

邬言手里执着笔,笔尖上染着墨,她笔下所画的山水画似是画了一半。那是素绢上,墨色浓淡有度,画面结构严谨,繁而不乱,笔触细腻有力,勾勒出了晚霞后的山峦叠嶂,以及波光粼粼的河面。

动与静相得益彰,赵红梨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画,还是真景。

“作为一名女妓,最为重要的并非如何伺候好人客的生活起居,那是侍女该干的活。娘子首要做的,便是要能与人客搭上话。”

“人客们是男人,男人最爱的便是丹青笔墨,琴棋书画。若是连书画都不懂,也没哪个男人能让你伺候得好。”

赵红梨站在一旁,听着邬言继续说着:“你可识字?”

“识得一些,但不多。”

邬言轻叹了口气,大抵是她以为赵红梨想要速成有些难度。她想了想又道:“那今日就先学画。”

见赵红梨点了点头,邬言没再说什么,又执起笔来低头继续画着。赵红梨瞧见,邬言熟稔地在那河面上画了一叶扁舟。

邬言手中的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并非一朝一夕便能练成,赵红梨自觉有些困难。

可再困难,她也必得达成自己的目的。一旁的赵红梨,默默地从笔帘中取出一支笔,又拿出一块素绢。笔尖在砚台中左右撇沾着墨水,赵红梨瞧了一眼邬言画了什么,她便在素绢上比葫芦画瓢。

赵红梨刚在绢上落了几笔,就被邬言呵斥了两声:“字都不识几个,就想学画?!”

赵红梨被邬言的声线吓得手一抖,笔触也有些慌乱,素绢上涂了一坨墨黑。她茫然地抬头,只见邬言一脸的怒气,好似以为赵红梨再玷污她的画。

邬言几步上前,夺过了赵红梨的笔搁在了砚台上,她道:“作为一名合格的女妓,并非是叫你会画画……”

见赵红梨一脸的不解,邬言才微微撇这嘴,不耐烦道:“而是要懂得赏画!”

邬言走回自己的画前,目光落在她的画上时,脸上又浮现了满意又得意的神情,她朝赵红梨摆了摆手。

“来!瞧瞧我的画。”邬言道。

赵红梨哪懂什么画,她见过最多的,便是主子的卧房里屏风上的绣画。赵红梨以为邬言是想让她多夸夸她的画,赵红梨便道:“画得是不错,跟真的一样。”

一听外行话,邬言噗嗤一声笑了:“行了行了,瞧你那绞尽脑汁的样子。”

“也不难为你了,”邬言拿起那卷画,递近给赵红梨看,她道:“今日我便教你一些能唬住人的话,令那些人客以为你真的懂画。”

“郭熙曾在《林泉高致》中写道,这作画的最高境界,便是‘可行,可望,可游、可居’,”邬言说起画来,便似是忘了我,她与身边人娓娓道来,“可行,便是符合规范,合乎情理……”

“可望,便是指那画中景色不仅要秀丽,还要令人有向往之情。”

“可游,便是指画中的意境,要深幽闲雅,令人心旷神怡。”

“至于这可居嘛,也是与画中的意境有关,它要令人清静安详,令人心安,如此便可达到可居。”

邬言将画论讲完后,眼神瞥向了赵红梨。赵红梨似懂非懂的模样,让邬言有些心急。

“来吧,就用我这画为例——”邬言指了指她的画道:“时间紧迫,我这画是简单了,但是你瞧,这山间的树木在日月的滋养下,自是繁茂,只有无波澜的水面才能飘着扁舟,这都是合乎情理,此为‘可行’。”

“再者,这山水风景栩栩如生,不仅秀丽,也能引人向往,此为‘可望’。”

“至于……”

邬言的话还没说完,赵红梨便抢言道:“这画中孤叶扁舟于山水间的意境闲雅,令人只是瞧着,便能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此为‘可游’。”

赵红梨的评论,让邬言不尽意外还有些惊喜,她甚是赞赏地看着赵红梨道:“好极了,继续——”

“除了意境闲雅,只望着这画便能令人静下心来,得了心中的一片平静,是为‘可居’。”

“好好好,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邬言笑着看向赵红梨。

“还得是先生教得好。”赵红梨并不在意邬言的夸赞,她只想快点学会了事,便也跟着附和道。

谁知那邬言反而来了兴致,她拿起自己的画,又掏出几页粗糙的宣纸,连声道:“没想到你这丫头竟学得如此快。”

“来,趁着你的灵气未走,咱们再来学学如何论字!”

邬言放赵红梨走时已是天色将亮之时。赵红梨也没料到,那画师的兴致能持续如此久, 她出了满春楼的门时连打了几个哈欠。

赵红梨势必要赶在天彻底亮下来以前回到张宅,否则只会引人耳目。

东城街上的街灯还未灭,街边的人客或是女妓们也几乎都不见了踪影。

赵红梨脚步极快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也穿梭在朦胧湿冷的晨雾里。

为了能每日来到满春楼学本事,赵红梨只得品茗轩收工时,下房的下人们都入睡了,趁机偷偷翻墙而出。如今她也必得赶在下人们睁开睡眼之前,赶回张宅。

青石板上沾满了露水,远处依稀能听见打更人的梆子声响起,是寅时了。

赵红梨正走着,眼前临街的馒头铺前,店主正扒开铺子的第一道板门。赵红梨想到这个时候,张宅的疱屋也已然忙碌起来。

思及此处,赵红梨的脚步更快了些。她跨着大步,几乎快要跑起来。

拐过最后一个街角,走进无人的小巷,赵红梨也便快要走到张宅的偏门。赵红梨先是喘口气歇了歇,又左右看着巷子的两旁。见无人后,也便爬上了墙边的一颗树上。

见能伸手够到院墙后,赵红梨一手扒着树,一手扒紧了墙,又一鼓作气彻底用脚一蹬,爬到了墙上。

张宅的院墙不矮,赵红梨有些怕高,可为了不被人瞧见,她也不得不紧闭双眼,朝院中跳下。

砰地一声,赵红梨摔了个踉跄,她见院中无人紧忙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揉了揉脚。

可就是在揉脚的功夫,赵红梨听见远处有窸窣的脚步声。

那是游廊深处,有人走了过来。赵红梨心里一惊,又眼疾手快走到墙根处,后背贴紧了墙面。

脚步声越走越近,谈话声也越来越近。赵红梨屏息听见,那说话的二人正是严福与张致全。

“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张致全问道。

“查清楚了,正如员外猜想。”严福道。

“哦?”

“娘子和秀蓉就在同一处牢狱。”

张致全和严福的脚步不紧不慢,走到了赵红梨的面前。二人显然未曾察觉赵红梨的存在,张致全顿住了脚。

赵红梨侧过了脸,借着稀薄的月光,她偷偷瞥见,张致全的脸色冷了下来。

“栾夫人没说什么吧?”张致全问道。

严福摇了摇头:“夫人知道员外从不敢杀人,但她仍旧让小的告诉您一句,娘子必须得死。”

“那便找个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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