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谋 第三十四章 自首

送走夏明兰,该是就寝的时候了。

李青芷脸上的酒意退去了大半,她坐在桌前回想着夏明兰的出现,直叫昏黄的灯火将她的脸照亮。

等到屋里再无他人,漆木衣箱才响起了动静,赵红梨推开了箱门,从中走了出来。

赵红梨走到李青芷的跟前时,李青芷也未曾察觉。

“娘子,奴婢听到,那夏明兰想向您借些年轻女子?”

躲在衣箱里的赵红梨,听见夏明兰的目的时,她竟一时也想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为了何目的。可她还是反复细想,毕竟夏明兰的出现多有古怪,指不定也和张致全的秘密有关。

“奴婢还记得,”赵红梨思忖了片刻,还是说出:“娘子嫁进来的第二日,被您领进门的师婆曾扬言,看到过一群死去的年轻女子。”

赵红梨一点点分析着,可李青芷却无反应。

“娘子?”见李青芷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赵红梨也便将其他的话咽了回去。

“若是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告退了。”赵红梨道。

仍在出神的李青芷,根本来不及回应赵红梨。

不见吩咐,赵红梨便自作主张地转身。她见屋外没了动静,也便悄默声地推开了门,离开了厢房。

独守空房的李青芷,又给自己倒了碗酒。

可她看着碗里的酒水却没喝下。李青芷鬓边浮起的丝少汗水,将她的额发打湿。

夏明兰的出现,使李青芷觉得她的先夫陶抚山甚是陌生。

为何他会和青楼的虔婆如此相熟?

在她的心中,陶抚山是一个正直之人。他会资助养济院,他并非狡诈的商人,本本分分,从不以不正当的手段谋取暴利。

正是一个如此正直有大义的人,怎会和一位虔婆有如此过密的交往?

难道自己所看见的都是假的,那陶抚山究竟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一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两年的丈夫,是否有更多的秘密是她所不知?

思及此处,李青芷的心底甚至有些发毛。她曾经的至爱之人,到底为何要隐瞒她如此多?

只听啪地一声,才叫李青芷回过神来。

她低头一看,原是自己不经意间碰倒了酒碗。

酒碗碎在她的脚下,酒水从碎裂的碗中缓缓地流出,流得到处都是。

淌在地上四散的酒水,在烛火的照耀下,极力发出明亮的光,生怕人移出目光,忘了它的模样。

艳阳高照时,日光不仅将品茗轩的牌匾照得清楚,也将茶肆的堂厅照得明亮。夕阳西下时,不仅牌匾旁的灯笼加了烛火,堂厅里的的各处灯火也橙亮了起来。

熬过了几日的三伏天,也算是送走了最为浓重的潮湿与闷热。

品茗轩的人客也较几日前多了起来,以此换来店里总也散不去的茶香。

生意红火时,赵红梨甚至觉得店里的人手都不够了。她还没忙完这一个活儿,下一个活儿就来了。

即便如此,赵红梨伺候人客的空档,眼神也不忘盯着严福的一举一动。严福也如店中的所有茶仆一般,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与他说不上什么话。

直到赵红梨忙了一天,人客走得差不多了,店里的人才开始收工。

原本吵闹的堂厅,也在所有人客离开后,变为了清扫房间的声音。

严福忙得累了,便坐在一桌吃起茶来。

下人们收拾完自己的活儿后,也纷纷收工离开。赵红梨故意拖慢了收工的速度,见堂厅里人不多了,才打算去找严福。

拿着扫把的赵红梨,来到严福的桌前。严福瞥见赵红梨走到跟前时,一开始并未理会她。 赵红梨将扫把柄靠在桌沿上,拉开八仙凳,不顾反对坐到了严福身旁。

桌案上的茶炉正咕嘟着沸水,严福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水,刚要伸手去拿茶壶,便被人抢了去。

赵红梨提着茶壶柄,拿过严福的茶盏给他斟满了茶,又拿出一杯新的茶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有一事想与管事商量。”

赵红梨将茶水递到严福的面前,严福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才道:“说。”

“管事大概不清楚,我与西城街的牙婆柳三娘相熟,认识不少的年轻女子。”

赵红梨话说一半,见严福磕起了瓜子,她又道:“我做不成茶妓,自然有人能做成茶妓……”

听赵红梨说着,严福依旧不动声色,未曾理会赵红梨。

赵红梨左右看着无人,又与严福耳语道:“不如严管事给小女一个机会。”

严福算是明白了,赵红梨这是也想做一回牙婆,给人介绍活路,以此换取钱财。

严福剥瓜子的手并未停下,赵红梨听见他嘁笑了一声。

严福抬起头来,别有深意地看向赵红梨:“那你倒是说说,这些女子家世如何?”

一听严福问及了年轻女子的家世,赵红梨有些意外,她不知严福想问的究竟是什么,但她还是思考了一番答道:“管事放心,都是家世清白的姑娘。”

赵红梨的话音一落,严福便拍掉了手里的瓜子皮屑,他喝了最后一口茶,便道:“收好你的算盘,干好你的活,莫打不该打的主意。”

说罢,严福起身走了,只留下赵红梨端起面前那杯有些微凉的茶水,仰脸喝了两口。

还不等赵红梨站起身子,那日劝她不要去二楼的少女茶仆,又拿着抹布走到赵红梨的跟前,她看着严福离开的背影说道:“姐姐,他们要的,才不是什么身世清白的年轻女子。”

赵红梨诧然地看向少女,她问道:“什么?”

少女靠近赵红梨,一本正经地与之道:“品茗轩是缺年轻女子,只不过员外对这些女子是有要求的。”

“必须是查不出底细与家世的年轻女子,才能去二楼成为茶妓。”

赵红梨又是一仰脸,将剩下的茶水吃光,她摩挲着盏身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对方的话,确实令赵红梨恍然明白,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不能做茶妓。

可这并不能让赵红梨气馁,赵红梨已然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已然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夏明兰说是要年轻女子,而品茗轩也需要年轻女子,恐怕他们要找的是同样的人。介绍年轻女子只不过是赵红梨的说辞罢了,她不过是想借名头,来打听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上二楼。

严福当初拒绝她去二楼做茶妓,并不单单是因为她不懂什么伎艺,而是因为她是知根知底的人。

而那无名女尸,便是她如何查,都查不出底细的年轻女子。

少女将话说完,见赵红梨一脸深思的模样,便又拿着抹布去别处忙活了。

将堂厅清理得差不多了,下人们一一将屋里的灯火挑灭。

一片幽暗里,赵红梨的目光游离着,她扫视着茶肆里的各处,直至下人将最后一块板门咔吧一声合上,赵红梨眼前的最后一根烛火也被人掐灭。

一片黑暗里,烛芯上飘过了一缕青烟,它时刻变换着模样逐渐消散。

赵红梨就此起身,将身后的八仙凳放回了原处后,与最后一位下人一同离开了堂厅。

合上后门的品茗轩,也就此留下了一片更为深重的暗。

深夜的下房里,几名女茶仆一边脱着衣衫,一边说笑着。她们似是忘了夏日的炎热,你推我搡地开着玩笑话。

屋顶上的蜘蛛,在早先织好的,将坠未坠的密网上爬行。它像是在俯视着她们,又像是在偷听她们的谈话。

唯有赵红梨并未参与她们的欢笑,而是坐在桌前,反复想着今日所得的消息。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而阿凌解着腰带,与旁人夸张道:“你们还没听说吗?咱们品茗轩又出了大事!”

“怎么着?员外要纳了你做小妾?”阿凌身旁的女子道。

“快去你的,”阿凌撞了一下女子的腰身,道:“竟想着没边的事儿。”

一名女茶仆正站在挂着铜盆的木架前,她抹了一把脸道:“那你倒是快说,是何大事啊?”

眼见着姐妹们对自己引起的话头有了兴致,阿凌这才一脸神秘地笑笑,道:“听闻咱们茶肆有人跑去衙门自首了。”

“自首?什么自首?”

“咱们茶肆的人去自首?”

“我瞧着这几日咱们茶肆也没缺人呀?”

“好端端的,自什么首啊……”

“别吵了,快听阿凌继续说。”

众人停下了手里的活,一脸好奇地齐齐看向阿凌。卖着关子的阿凌,这才将手里的腰带从腰间抽出扔在了床上,她盘腿一坐,坐在了床边。

“我表哥是衙门衙役,他亲眼见着一个叫秀蓉的女子,投案自首,说她是无名女尸案的凶手。”

“啊?”

“什么?可能当真?”

“……”

一听是无名女尸案的凶手,众人不可思议又一脸诧异地发出疑问。

见众人又是惊又是讶,阿凌似是达到了目的一般得意地笑着:“这消息真真的,你们呀,可不许到处乱说!”

“那你还讲那么大声,”阿凌身旁的女子,手指点着阿凌的额头:“小心让员外听到,割了你的舌头!”

“……”

下房里的吵闹声似是与赵红梨无关。她像是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又像是一个字儿也未听见。

赵红梨坐在桌案前,**着有些暗潮的松木桌板,她的目光倏然一亮,她的思绪里撇过一个念头。

既然无名女尸查不出身份,那便可以肆意捏造一个身份,再寻人假装无名女尸的家人,去替她收尸。

由此一来,便可以借机验尸了。

那天夜里,赵红梨将这个想法和计谋反复在心中思索。

月光从窗棂处斜打在赵红梨的身上,一片鼾声里,赵红梨在床上翻来覆去,甚至未曾睡着。

发硬的棉被盖在身上,赵红梨却觉不出闷热。

她势必得将这个想法告知李青芷。一旦她们能想辙验尸,恐怕能查出的线索便更多了,之后的路也便更好走了。

赵红梨打算天一亮就去晾衣处等待李青芷。

整个下午她来来回回地在前院和晾衣处跑,可她除了看见被风吹起的衣物,却不见李青芷的身影。

按理说,宅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传闻,李青芷应当听到风声。

李青芷没道理不与她碰面交换消息,可她始终没见到她的身影。

难不成她并未想过与自己合作?难不成她依旧不信自己?

望着斑驳细碎的树影,赵红梨心里生了忐忑。

赵红梨未曾料到的是,七日之后,她等来的是李青芷再次遭毒打。

那是一个暴雨天,雨水哗啦啦地将四处淋得瞧不出真实模样。浓重的雨雾快要将一切吞没,分不清任何事物的模样,只能瞧见它们的大概。

靈州阴气沉沉,张宅也阴气沉沉。

因是一场暴雨,品茗轩并未启门开张。正要去吃朝食的赵红梨,悄然看见严福打着雨伞,陪着张致全一同急匆匆地往宅门外去。

赵红梨眼见得了机会,便也趁着院中无人时,偷偷去了厢房。

当赵红梨推开厢房的门,她手里的雨伞也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赵红梨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浑身是伤的李青芷坐在地上,她用手扶住红木凳,身旁是碎裂的瓷碗与花瓶。李青芷如那碎了一地的瓷片一般狼狈。

赵红梨身上的雨水在流淌,李青芷身上的血水也在流淌。

“娘……娘子……”赵红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李青芷。

可赵红梨很快发现,李青芷的身上处处是伤,她根本无从下手。

“为何会这样?”赵红梨心痛地看着李青芷。

李青芷用她发乌的嘴角苦笑了一声,她道:“员外发现了……”

“发现我偷走了名帖。”

《玄正妙帖》被人调了包,除了李青芷,张致全想不到还有谁会这样做。这一举动无意外地还是惹恼了张致全。

李青芷自知早晚会有这一天,可还是宁死也要守住名帖。哪怕张致全狠狠地收拾她,她也缄口不说名帖去了哪里。

“奴婢去找郎中!”赵红梨想也未想,起身就要出门。

“回来!”李青芷叫住了她,中气不足却足够有力。

赵红梨不想听李青芷的话,可她唤了她,她便只能停下脚步。

“我叫你回来。”李青芷又道。

赵红梨这才不得不转身,回到李青芷身边。

“听着,一定要去报官,一定要将官差找来!”

李青芷笃定的目光,打在赵红梨的脸上。那明明是请人帮忙,却说得似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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