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了之是她唯一的出路。
幽深的黑暗里李青芷摸索着，她将妆台的金银首饰，以及柜里的一些衣物都装进了行囊。天就要亮了，鸡也要叫了，她势必要赶在所有人睡醒之前离开。
她麻溜地收拾好一切，将它们背在身后。在踏出房门的那刻，李青芷回头看了看。借着微亮的月光，她瞧见了桌上那一桌子菜。李青芷先是走到菜前，用手抓了几口菜塞紧嘴里，又迅速喝了口汤。
甚至连盘子里冷掉的馒头，也被李青芷塞进了行囊才罢休。
李青芷用手背擦了擦嘴，才动作很快地打开了门。
门被关上后，那空荡荡的闺房里，只剩下一桌子的残羹剩菜。
十月中，正值深秋，夜色收留了圆月，也收留了微风。
李青芷跑得满头大汗，可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脚步。
李青芷曾在话本上看到过，那些私自出逃的人要么骑着马，要么划着船。她若是想要逃得远远的，就只能走水运，可眼下哪能有船呢？
当她跑到海边时，她看到了辽阔无际。
李青芷两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她该去哪？她该怎么去？李青芷坠入了新的迷茫之海。
高高的月亮俯视着她，却给不出她一个答案。她能听见的，只有那一推一推的浪花声。
李青芷沿着海边走着，她想寻一条可以立即远航的船。
可她能看到的，却是沉睡在海面上，随着海水起伏又起伏的空船。
明知这个时辰不会有客船出发，李青芷还是四处寻找着。
李青芷觉得自己的腿都要走断了，连背上的行囊都比方才沉重许多。李青芷并未停下脚步，海鸥在她身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当李青芷就要放弃时，她看到一条小船上站着一个船夫，他正弯腰收着缆绳。李青芷不确定地走到船夫的跟前，还没等她开口，船夫就抬起头看她。
“小娘子，上哪去啊？”
李青芷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她犹豫地问道：“能去明州吗？”
“能是能，只不过啊，需得一两银子。”船夫扬高了声音，低下身子继续整理缆绳。
大抵是夜色太深，让船夫有些眼拙，没看出李青芷是个扬手便能拿出银子的主。李青芷将一锭银子抵到船夫的眼前：“够不够？”
船夫的眼神一怔，手里一松，缆绳也掉进了海里。他接过银子借着月光瞧了瞧，不信邪的他又放在嘴里咬了咬，这才激动道：“够！到哪都够！”
“客官请上座。”船夫给李青芷让开了道。
李青芷这才将行囊往肩上背了一背，又一只脚踩在了船尾上。船只晃悠了一阵，李青芷扶着船身艰难地上了船板。
船里已然坐了个人，月光洒下来照亮了那人的披风。李青芷瞧见那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低着头不语，脸上的胡茬也和他整个人一般纹丝不动。
看起来，这也是一位赶路人。
“客官们，请坐好了，咱们这就出发。”船夫道。
李青芷先是坐在了那个男人的对面，她偷偷瞥了他两眼，还是没和他搭话。
船夫站在船尾，手里的船桨缓缓地摇着，船只在茫茫的大海里缓缓前行着。
岸边的树与山，都离一动不动的李青芷愈来愈远，可天上投来的月光却依旧遥远。
不知多久，李青芷起身走到船头坐下。她望着周边被船只撞碎的水面，想起了她的父母，那对强迫她嫁人的父母。
情绪上了头，李青芷不得不起身，去寻找一块允许她流露感情的地方。
李青芷走到船头，望了一眼看不到头的海，又俯身盘腿坐下。
海水的腥咸气息扑面而来，哗啦啦的水声吵着李青芷的耳朵。她确信，她的父亲和母亲不会追上她了，她彻底安全了。
为了这突然而至的安全感，李青芷落下了眼泪。
她未曾想过，她的父母竟能如此狠心，将她逼上绝路。想到这里，李青芷看到自己咸湿的泪水，更为猛烈地跌入咸湿的海里。
可是她哭什么呢？
她的父母只是她的养父母。李青芷对自己的哭泣甚是瞧不上，毕竟她已然认清了他们，又成功地逃离，有什么大不了。
山高路远，以后她只需走好自己的路。
李青芷的思绪还没结束，就听身后起了争执。一开始李青芷并未在意，直到她听清了有人的话里掺杂着威胁。
“交出你们的钱财！否则我要了你们的命！”
李青芷心里一顿，这才擦了把眼泪站了起来。
昏暗不明里，李青芷转身看向船夫，只见船夫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刀，刀刃对向了那个还坐着的船客和李青芷：“快点！”
“好好开你的船，”船客并未抬头看船夫，他低声说道：“别动歪心思。”
船客的话音一落，只听扑通一声，船夫将船桨扔进了海里。
这时，李青芷才知危险真的临了门。她顿时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眼下船只已然划到了海的深处，她就算喊破了救命，也没人能听见。
“若是我见不到钱，二位也别想安全靠岸！”船夫的话说了一半，刀尖便指向了李青芷，“你过来！”
李青芷看了看船夫，又看了看坐着的船客，她不敢吱声，脚步也没动。
“我叫你过来！”船夫一声怒吼，脚下更是一震，那只瘦小的船也跟随着震动。
随着船身巨大的摇晃，失去平衡的李青芷脚下猛滑，一只脚伸了出去，她也差点滑到了船下。心惊胆颤的李青芷倏地抬头，这时她才明白，是船客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见两人没一个听话，气极了的船夫一个健步走近李青芷，抓住她的胳膊，破口大骂道：“臭娘们，我说了让你过来。”
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李青芷吓得张开了嘴巴：“我没钱！你杀了我也没有！”
“没钱？”船夫气极反笑：“你骗鬼呢？方才拿银子那么痛快，眼下是连命都不要了？”
李青芷依旧不搭他的话，更不可能给他钱，她就算被拽疼了胳膊咬紧了牙关，也绝口不提给船客钱。
“好哇，看我就先宰了你！”说着，船夫扬手一抬手中的**，朝着李青芷就是一砍。
“放开她！”船客命令船夫。
李青芷怕得闭紧了眼，可惜她没等到那砍来的利器。刀落在空中时就被船客一抬脚，踢飞到了海里。
船客挡在了李青芷的身前。
船夫看着空去的手眼神一滞，又望向被船客踢开的刀。
船夫哼笑了一声，他道：“你以为没了家伙什儿我就没法子了？”
“告诉你们，这脚下的板子有一块被我动了手脚，若是你们再不掏钱，就等着淹死喂鱼吧！”
李青芷和船客一听，紧忙看了看脚下的板子。可船身还在摇晃着，什么也看不清。
“好。”船客终于还是答应了，他将手伸进了衣领。
“对嘛，乖乖听话，才能让我放你们一条生路。”船夫喜色道。
“不可！”站在人后的李青芷打断了一切，她道：“死也不能掏钱给他！”
船客的手一顿，连他脸上的神情也顿住了。
“你不要命了**丫头？！”船夫的口水都要喷过来了。
“就算把钱给他，他也不会给我们留活路！”
船客侧过脸听李青芷继续说道：“他把船桨都扔了，怎可能放过我们！”
船夫一愣，未曾料到李青芷真的猜中他的心思。而后，船夫的眼神一转，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了势在必得的笑意。
“瞧见了吗？这船被我动了手脚，这块板子是活的！”船夫的脚就要落在一块船板上，他道：“我数三声，若是再不拿钱，就等着船沉吧！”
还没等船客和李青芷去瞧船夫的脚下，船夫便又大喊了起来：“一！”
船客别无他法，只好又将手伸进衣领，打算掏钱。
“二！”
谁知，就当船客要将银子掏出来时，李青芷死死按住了船客的胳膊肘。
“不行！不能给！”李青芷摇头道。
“三！”
“很好！”船夫的脚下猛得一踩，只听啪的一声踩断了一根船板，他瞪向船客和李青芷道：“等着葬身大海吧！”
船夫的话音刚落，他便转身朝着海水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慌乱的李青芷趴在了船栏边，朝船夫跳水的方向望去，只见船夫越游越远，朝着来时的岸边扒水而去。
而后李青芷感觉脚下有凉意，那是水沿着空掉的船板往船上冒。
“完了，”李青芷望着脚下的水，叹了口气喃喃道：“真的要死了。”
“你会水吗？”船客问。
茫然的李青芷摇了摇头。
只见水势凶猛，盖住了李青芷的脚。不一会儿，海水就会淹住她的腿。
船客走到李青芷的身边，他将身上的披风和鞋脱了下来，又将腰带系紧了些。
“来，你抱着我。”船客道。
“不会吧？你想游回去？”李青芷有些不可思议。
“信我的。”
李青芷将信将疑地脱掉了鞋，她转过身子望着深澈的海水，踌躇了一瞬：“可是……这海水也太冷……”
李青芷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船客猛地一推，推下了船。
落入水中后，李青芷感到被一阵强烈的寒冷包裹，甚至还有咸湿的水，扑进她的鼻子和耳朵。很快，不会水的李青芷就沉入了汹涌的水底，一切都来不及回想了。
又是扑通的一声，船客也跟着跳入了水中。
只见微薄的月光下，他们身后的那只残破之船，也渐渐沉入了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