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梨已经下定决心,她不仅要给李青芷一个交代,她还得说着一些狠话,以此妄想李青芷能与自己一刀两断,从而使她放弃这个累赘,去找一个新的帮手。
可一切并非赵红梨所愿。
冗长的沉默里,只见李青芷从头上拔下了一支泛着金光的珠钗,又将那支珠钗递到赵红梨的手中。
李青芷合上赵红梨的手,为的是让她握紧了珠钗:“换些钱给你娘治病。”
那触碰到的金属冰凉让赵红梨木然,随后她又瞧见李青芷的脸上浮出了温婉的笑意。
李青芷始终未提及丢失的《玄正妙帖》,更未怪罪过赵红梨。她好似只听见赵红梨提及到的病重的母亲。
李青芷的话令赵红梨愣在原地。好长的一会儿,赵红梨才回过神来。
树影和日光交错,投射在赵红梨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上,赵红梨小心翼翼地张开了手。
搁在手心的珠钗,正巧被光线照亮。金质的光芒反在赵红梨的眼眸里,赵红梨感到眼前开始了莫名的朦胧与模糊。
她想到了那个从不肯承认自己的母亲,始终瞧不起自己女儿身的母亲。
眼前的李青芷不仅没有与她撕破脸,还毫不犹豫地出手帮她。最亲近的人让她心寒,尤见疏远的李青芷,却慷慨地给了她十足温暖。
那天午后李青芷不仅给了她金钗,还又教会她一些字,其中便有“希望”。
在过去,赵红梨一直在用自己的努力,去维持着那漫长而又短暂的希望。短暂的希望就是摇摇晃晃的蜉蝣,虽然命程完整,却也逃不过朝生而暮死。
李青芷却说,不久的将来她们便会迎来可见的全新的希望,她也会向世人证明,谁人也不能抢夺赵红梨活着的权利。
对于李青芷所说的希望,赵红梨并没什么把握,毕竟她才刚刚出卖了李青芷,李青芷的热血并不能冲昏赵红梨的头脑,眼下的赵红梨只想将她弄丢的《玄正妙帖》找回来,她必须为李青芷找回来。
等到赵红梨带上李青芷的珠钗,找到离家最近的石记当铺时,她的心中生了一计。她将珠钗当了些钱,又给母亲买了些补药和二杠茸,并交代药童这些日子要其帮忙照看母亲。
她还叮嘱药童,若是赵王氏的药吃完了,再去张宅通知她即可。
处理完母亲的事过了两天,赵红梨又来到了石记当铺。
风一吹,门口写着大大当字的招牌,在头顶来回晃动着,赵红梨径直走了进去。
坐在柜后的当铺掌柜石磊,正慢慢悠悠地摇着蒲扇打着哈欠,见赵红梨来了也就端坐起来。
“你说的对,你爹真的来了。”石磊一张嘴就飘来一股蒜味。
石磊的嘴角有一枚黑痣,他一笑,连那黑痣都有些得意的模样。
随后,石磊又拿出《玄正妙帖》,在赵红梨的眼前晃了晃。
哗啦一声,赵红梨将一小撮碎银放在了柜台上。
原来那天来当珠钗时,赵红梨就与石磊提前商量好了。赵二拿了名帖一定会去当铺当掉,离家最近的就是石磊这家。只要赵二将名帖拿出,石磊就给他一些散银将他打发走。之后赵红梨再已双倍的价格将名帖买走。
《玄正妙帖》推向了赵红梨,赵红梨刚要拿走名帖,她的手就被蒲扇扇面按住。
赵红梨不解地抬眸,只见赵二笑咪咪地看她,露出那口参差不齐的牙。
“丫头,你那**不通的爹,不知这名帖价值几钱实属正常,可我是个懂行的人啊。”
石磊用下巴指了指那撮碎银,道:“你就打算用这点钱糊弄我,买走我店中的典当之物啊。”
赵红梨还是失算了。她以为她的计划周密,却没料到石磊竟想黑吃黑。
“你要多少?”赵红梨冷下脸问。
石磊晃了晃伸出无根手指的手,道:“至少这个数。”
“五两?”赵红梨问。
石磊先是仰面大笑了一阵。接着,石磊的脸才逼近赵红梨道:“丫头,你逗我呢?”
“五十两?”赵红梨有些难以置信。
“谁不知这名帖是先朝的古董,只收你五十两,算你捡了大便宜囖。”石磊的嘴唇一动,嘴角的黑痣也跟着动起来。
面对对方的无理要求,赵红梨不仅不怕,更没打算理会他。赵红梨甚至没去思考,干脆地拿起名帖转身就走。
“站住!”石磊喊她:“你给我站住!”
见赵红梨并未停下脚步,石磊几个健步跟上了赵红梨。只听哗一声石磊抽出一把**,刀尖抵在赵红梨的身后,赵红梨这才驻足。
“臭丫头,信不信你出了这当铺的门,我就去报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石磊威胁道。
赵红梨不慌不忙地转身,毫无惧色地看他:“求你快去报。你连证据都没有,怎么向县太爷说明这名帖是你的?”
不仅她不怕他,他也不怕她。
赵红梨的话刚一说完,石磊操起**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又动作迅速地将**扔到赵红梨的脚下。
看来这刀不是用来威胁赵红梨的,而是划伤他自己的。
还没等赵红梨细想,石磊冲着门外大喊起来:“来人呐,来人呐,有人抢劫啦。”
见势不妙,赵红梨转身抬脚就往门外跑。
可她刚掀开帘子,还未来得及迈出一只脚,就被眼前围观的人群震愕。
糟了,赵红梨想,她中了赵二的计。
那群人有老有少,有婆娘也有不会说话的孩童,甚至还有几个壮汉站在其中,正虎视眈眈地瞅她。那显然是石磊找来的打手。
赵红梨怎么也不会料到,她竟会因为李青芷的《玄正妙帖》,与人对簿于公堂。
知县老爷是个短视之人,他眯着眼瞧远处的人只能瞧出个轮廓。他一身官衣,双眼成了一条缝望着赵红梨,只听赵红梨语气坚定道:“官人,这名帖本就是小女之物,被小女的爹赵二当给了石磊,小女又花钱将名帖赎回来,他凭什么说那东西是他的?”
知县捋了捋胡须道:“你可有证据?”
“那你有证据吗?石掌柜!”赵红梨并未回答知县的问题,而是看向石磊直言问道:“你可能将帖内正文讲出?”
“你……你个**丫头,知县老爷问的是你,你转移什么话题?!”气急的石磊甩了甩衣袖,“再说那是人客当下的东西,我怎么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赵红梨哼笑了一声:“那请问这人客是谁?石掌柜可将他找出,让他讲一讲这名帖所写的内容。”
心虚的石磊,再也不敢直视赵红梨的双眼,他闪烁逃避的目光一直在地上扫着。赵红梨的质疑使他就要露馅,他上哪去找出一个能讲出名帖正文的人。
赵红梨朝他走近了一步,道:“石掌柜你可听好了,这《玄正妙帖》是先朝名臣张演所写,那年张演四十五,因挡了昏官的道被贬至呈县……”
知县老爷并未打断赵红梨,他连忙打开《玄正妙帖》,翻阅一番其中内容,并与赵红梨所言之处进行对比。
“他明着在表达对春天早去的感伤,实则是在抒发自己仕途之路的不得志……”
虽说赵红梨不识字,但好在李青芷早就在闲暇时,将名帖的正文讲与她听,这才使得她在公堂之上能够侃侃而谈《玄正妙帖》。
赵红梨以为这足以证明名帖是她的,可她却无法向知县老爷证明,她并未向石磊动刀。
“这名帖是你的又如何?你带着**闯进我的当铺,还将我划伤,所有人都看见了,你又怎么能抵赖得了?!”石磊咬紧了后槽牙道。
“这东西已然证明是我的,我又为何要伤你呢?”赵红梨看向石磊身后的人群,才道:“你找来的这些托儿,以为官人瞧不出来吗?”
“那你来我店里做什么?”
“……”
短视的知县老爷,既瞧不清眼前的人,也瞧不清所有事实。他眯缝着眼,静听着赵红梨和石磊各自的说辞,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知县竟是插不上半句言。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石磊无法证实名帖是自己铺中之物,赵红梨也无法证实自己并未动手伤了石磊。
别说这等小案,竟也会让知县老爷左右为难。面对棘手的案子,他通常的做法便是啪一声摔下惊堂木,再根据情况各打二十大板,剩下的不再追究。
他罚了石磊一些银两,又命石磊将名帖还给赵红梨。另一头,知县老爷想要罚赵红梨一两银子,再命衙役打她十五板作罢,可执拗的赵红梨宁愿挨打也不交罚银。
啪地一声又一声,杀威棒打在赵红梨身上,她却不曾喊叫出一声。
她认定了自己是被冤枉的,若是交出罚银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欲要杀害石磊?她誓死不能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赵红梨身上总是有一股执拗,这执拗使得她宁愿背负身体上的巨痛,也不能背负一个冤字。
可她身上挨打的板子,不也是她被冤枉的证明?若不是后来陆沉的提醒,赵红梨根本看不清这一点。
知县手下的惊堂木重重砸下,他斥声道:“你究竟认不认罪?”
因赵红梨死不认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赵红梨,又被追加了十板子。血将赵红梨身后的衣衫沾染浸透,等到板子结束,她的脸色也苍白似纸。
半晌,她才无力又无声地从地板上爬起。
她举步艰难地,一瘸一拐地走到知县的面前。
直到赵红梨将那本《玄正妙帖》拿在手里,知县老爷才看清了赵红梨的长相。
除此之外,知县老爷还看清了赵红梨脸上的神情,那股子阴冷令他不得不为之一颤。
由此,知县老爷再也只字未提,只静默地看着赵红梨踉跄地挪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了公堂之外。
刚出了公堂的正门,赵红梨就被一人搀起。
“红梨,你不该如此忍气吞声……”
赵红梨抬头,眼前站着的正是那个熟悉的故人沈薇。她正皱着眉头,一脸心痛地看着她。
沈薇一直站在公堂之外,眼看着赵红梨被冤枉,被屈打。直到赵红梨出了公堂,沈薇才敢上前与她搭话。
赵红梨一把甩开沈薇的手,她并未理会她,将她留在原地继续朝外走着。
沈薇并不泄气,她跟上赵红梨缓慢的步伐,急切道:“红梨,我如今是一名讼师了,就让我陪你讨回公道可好?”
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也各回各的去处,只剩一名少女与另一名少女纠缠。
浑身是伤的赵红梨每一步都走得痛苦,她的身后也越染越红,可她的面上却写满了对世道的冷漠。
沈薇看了一眼沈薇后背的血,又道:“若不然我先带你去看大夫?你伤得太重了,会出人命的……”
面对沈薇的关心,赵红梨依旧没有半分动容,她撇过脸继续朝前走着。
沈薇拽住了赵红梨的衣角不许她走,又与之委屈巴巴道:“我究竟哪里惹到你了,让你这么多年冷眼以待于我?你告诉我吧,求你告诉我……无论我做错了什么都会改的……”
赵红梨愣住了神,她未曾料到,沈薇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赵红梨沉默了良久,才对上沈薇的目光,又拂去她的手:“听着,公道是你们这群不愁吃穿的人执着的东西,有这闲工夫,我宁可执着于活着。”
街前,有人骑着一匹马与沈薇擦肩而过,她的身旁也迎来了一阵冷风。正是赵红梨的这番话,使得沈薇哑口无言,她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犹豫了片刻,沈薇还是跟上了赵红梨的脚步。这一次,她没再纠缠她,她只在她身后默默跟随她。赵红梨再也不忍心说什么狠话赶走沈薇,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
她们穿过大街小巷,走了不知多少步。直到天快黑了,沈薇才终于护送赵红梨到了张宅。
临到门口,赵红梨径直得朝大门走去,还没跨过门槛,就听沈薇朝她的背影喊去:“红梨,如果有需要,就去城门西角找我!”
扶着门边的赵红梨,只顿下了脚步却是没回头。
奢华的马车停在张宅门口,张致全刚上了马车,便听见沈薇与赵红梨的喊话,他叫住马夫等等再走,又撩开帘布悄然看着沈薇与赵红梨,他一眼认出了沈薇,她曾在正婚礼那天站在门外。
张致全叫住了一旁的严福,眼神望至沈薇的方向道:“去查查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