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梨应当明白,陆沉帮她挡下的刀也会刺向赵王氏。
毕竟那日赵二在她这里讨不来钱,他也只能另想办法。只是赵红梨没料到,这次的赵二竟会疯狂到如此境地。
一股浓重冲鼻的血腥味撞在赵红梨的鼻腔里,赵红梨惊得差点尖叫出声,她浑身发冷抖个不停,连忙上前扑跪在赵王氏面前。
“娘……娘……”望着赵王氏的鲜血,赵红梨一瞬手足无措,眼里也流出止不住的眼泪。她伸手扶住赵二拿刀的胳膊,又怕弄疼母亲,她哭喊着:“娘……”
还不等赵红梨思考,只听一声闷响,赵二握住刀柄,又毫无征兆地将刀拔了出来。粘稠的血也在同时渐在了赵红梨惊恐的脸上。
黏腥的红色洒来时,赵红梨一瞬瞪大了眼睛,嘴巴也惊愕地张着。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血从赵王氏的身体里流出,赵红梨这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赵王氏的伤口,无助道:“娘……您不能死啊……娘……”
明明死命按住伤口了,可血水还是抑制不住地往外冒,它们顺着赵红梨的指缝肆意地流出来。赵红梨极速抽泣着,嘴里念叨个不停,她抬头看看赵王氏的神情,又看看伤口涌出的血。
赵王氏的瞳孔急剧缩小,她的眼神也更加涣散,嘴唇整个煞白毫无血色,自然已是无力回应赵红梨。
“臭娘们,我让你说你不说,怪得了谁?!”赵二朝地上啐了一口。
“说什么?!”眼带泪花的赵红梨,转头向赵二破声大喊道,“究竟要说什么?!”
“当然是说你的宝贝藏在哪了……”急红了眼的赵二,笑着抹了一把刀上的血,刀刃被擦亮后,那尖锐的刀刃又搁在了赵王氏的脖颈上:“没想到吧,你娘说漏了嘴……老子已经知道了你将一件宝贝带回了家,我问她宝贝在哪,她死活不说。”
“来,你交出宝贝,我就绕了她的**命!若是交不出,就别怪你老子心狠手辣!”说着,赵二的刀划在了赵王氏的脖子上,虽说赵二还未用力,赵红梨也瞧见了那刀已经划破了赵王氏的皮,刀刃所及之处也渗着丝血。
“别动我娘!你别动我娘!”跪在地上的赵红梨,猛然抬头望向赵二,她用尽了浑身力气喊道,一脸的泪眼婆娑。
“那还不快说!”暴怒的赵二手一紧,他斥声威胁道。
赵红梨紧闭的双唇却再未启开,她哪能就此开口啊。那可是李青芷交给她守护的物件,她收了她的钱,她怎么能出卖她。
赵二的耐心就快要磨完,见赵红梨还在犹豫,他咽了口气道:“老子只数十声,若是十声后不交出东西,就别怪我砍死这臭婆娘!”
话音一落地,赵二便干脆地数着:“一、二、三、四……”
赵红梨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眼前是自己快要失去性命的娘亲,另一头是被她小心藏在树下的《玄正妙帖》。那是耐心教她识字,待她真诚的李青芷交付与她的《玄正妙帖》。
“五、六、七、八……”
可若是娘亲死了,那便是赵红梨直接导致的一场死亡。这简直是要了赵红梨的命,以后得日子里,她又该如何自处?!
“九……”
“在那儿!”赵红梨的手指向了院中的梨树,她无奈哭道:“在那儿……”
赵二看向赵红梨所指的地方,他的手也缓缓地松下了,只听啪嗒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等到赵二满是欣喜地朝梨树而去时,赵红梨一行沉重的泪水落在了手背上。
赵红梨瘫在了原地,她为这场无力的对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还是对赵二投了降,她还是出卖了李青芷。一切都走入了绝境,想要冲破绝境,出卖是唯一的办法。
也是在刹那间,赵红梨彻底明白——无论如何,她仍会为了和娘亲活下去,背叛每一个帮过她的人,因为她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经过一番闹腾后,赵二也终于欣喜若狂地带着《玄正妙帖》离开了。在他走后,那个破碎的小院也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可怜的梨树下被刨出了个坑,没有被填上。
赵红梨跑去城里找来了大夫,大夫一边为赵王氏包扎着伤口一边说,幸好不是什么致命伤,只要躺在床上休养就行了。赵红梨这才松了口气。
待大夫走后,赵王氏安睡在床上,赵红梨去了厨屋为母亲煎制着汤药。煎药的空隙,赵红梨跪在梨树下,将那片土坑重新盖好。
等药熬好了,赵红梨将药碗端进了里屋。她蹲在床边吹着碗上的热气,依稀听见母亲的哼唧声。
赵王氏的脸仍没什么血色,赵红梨将母亲扶起,正要喂药给她时,赵王氏却无力地说道:“梨儿,娘……想晒晒太阳。”
“好。”赵红梨放下了药碗。
耀眼的日光透过窗棂,形成一道光柱,投射在赵王氏的腿部。赵红梨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将赵王氏倒了个个儿,拖到阳光下。
“梨儿,娘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赵王氏说。
赵王氏的话音一落,赵红梨便起身。她四周看着想寻摸个什么工具,可家徒四壁哪有什么工具能将赵王氏抬出屋外。
眼下只有将母亲背出去,才能出了这屋子。赵红梨如此想到。
赵红梨背过身,尝试了好几次都未成功。
她刚将母亲的两只胳膊搭在肩上,那两只手便无力地滑落了下来。别说将母亲背出去了,她连将母亲掂到背上都没有力气。
折腾了几番后,赵红梨一个不经意间的脱力,赵王氏的整个身体也倒回在了床上。
听见扑通一声后,赵红梨吓坏了,她多害怕赵王氏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连忙上前去问赵王氏:“娘,有没有伤到?娘……”
赵王氏没有答她,而是望着屋顶,眼里也滑过无声的眼泪。
“老天爷……”寂静的屋内,赵王氏忽然开始哭诉,“我只是想晒晒太阳……我……我有什么错啊……”
听见母亲的哭声,赵红梨的眼圈也隐约可见地红了,泪水很快也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事发后的她和她,谁也没哭诉这次受到的伤害,她也只是想晒晒太阳,她有什么错。连母亲这小小的愿望,赵红梨都无法帮她完成。赵红梨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她也感到自己被这挫败感狠狠压在了地下。
可赵红梨却一点都不气馁,她也不允许自己气馁。她抹了把眼泪,重新上手扶起赵王氏,又将她的两只手搭在了背上。
这一次还是失败了,赵王氏的手又耷拉了下来。
正当赵红梨想再次扶住赵王氏的胳膊时,她听到了背后母亲的一声低吟。
“我好想他……”赵王氏的眼泪滴在赵红梨的手背上。
“如果他还在这个家,我不会连太阳都晒不成……”
赵红梨转过了身子,她看向绝望的母亲,母亲的眼神并未落在赵红梨的身上。那句话不是说给赵红梨听的。
转瞬之间,赵红梨明白了一切。
母亲口中想念的人,正是她另成家的大儿子赵远程。
正是母亲的这般想念,令赵红梨心凉了半截。她站在那里,指尖甚至冒出了冰冷之感。一切并非毫无预兆,赵红梨自小就察觉到,赵远程还在家时母亲便更为偏向赵远程。
她认为儿子比女儿更能撑住事,女儿始终是无用的。
在赵红梨看来,这样的想法是可笑的。可即便如此,母亲也并未泯灭过对赵红梨的爱。这也是赵红梨始终爱着母亲,不放弃母亲的原因。
可笑的赵红梨早就该明白,哪怕自己做得再多也不会被母亲承认。也正是这种不被承认之感,让赵红梨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痴痴地看向了别处,眼前的那束光柱里,尘埃与尘埃在相遇。
赵红梨亦然明白,那天下午母亲想要的不仅仅是晒太阳。
说不在乎是假的,在浓烈的爱与恨里生长着的赵红梨,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寒。那并非是一种彻底的绝望,而是被失落耗尽了力气后,哪怕只是想想将要到来的以后和未来,就会感到的疲惫与失望。
可那又如何呢?她是她的娘,赵红梨又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娘。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赚来的钱按时拿来给母亲治病。
对于母亲赵红梨有了隔阂,无法与她再做到亲近。
赵红梨也只是希望,那无处化解的心寒能离自己远一些,以保自己不会被更深的绝望吞噬。
从家门出来,赵红梨的腿脚像是悬在了空中,她的心也漂浮不定着。对于李青芷,赵红梨产生了不浅的内疚。李青芷想尽办法留下的东西,却被赵红梨轻而易举地交给了别人。
可赵红梨有什么办法呢?对于她来说,活着本身已经令她耗尽心力,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帮别人完成更大的任务。赵红梨拖着沉重的步子,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了张宅。
她不仅没有察觉到日光爆裂地晒在她的身上,连其他下人同她讲话她都听不见。
无人的后院,赵红梨不顾有没有人瞧见她,就站在柴房的门外一动不动。直到赵红梨的内心积了股狠劲儿,她才猛地推开那扇门。
李青芷正躺在柴垛上沉眠,听见柴房有了响动,她蓦地睁开眼。
赵红梨将门口的日光挡了大半,李青芷瞧见她的面上只剩一片阴影。
二人就这么冷冷地对视,李青芷的双唇紧闭没说话,她大抵也从中感到了气氛的异常。
赵红梨关上了门,她脸上的神情凝重了下来。
“名帖已经被人抢走……”赵红梨若无其事地道。
她将赵二捅了病重的母亲,自己为了活命又背叛李青芷的经过,统统告知了李青芷。无论如何,她得给她一个交代。
而后赵红梨又语带讥讽,嗤笑地道:“娘子,您将这事交给一个丫鬟去办,可真是愚蠢。”
说话间,赵红梨一步一步逼近李青芷,李青芷缓缓站起了身子,看向了愈来愈近的赵红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