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紧紧抱住了赵红梨,救下了她的命。在场的所有人一脸诧异地看向倒地的二人。
他和她靠得如此近,赵红梨感到自己的心跳是如此之快。除此之外,赵红梨还感觉到她环住陆沉的手背上,被陆沉温热的血沾湿。
她很快知道,救人的陆沉替她挡了一刀,他的后肩也被赵二砍伤。
张致全见状,立刻叫人将赵二擒住:“快将他拿下。”
说罢,严福等一众人才赶紧上前,将赵二一下**。在赵二的挣扎中,严福将他带出了后院,地上还躺着一把带血的刀。
张致全紧忙上前查看情况,这时的陆沉和赵红梨已经松开了彼此。赵红梨站起了身后退几步,交叉行礼与陆沉道:“多谢……多谢官人。”
张致全看着陆沉身后的伤,关心他道:“官人,您受伤了……”
陆沉的视线一直在赵红梨的身上,赵红梨也始终望着陆沉的脸。她意外地发现,在他看她的眼神里,似是掠过了一丝内疚。
而后在张致全的不断提醒下,陆沉才又回头看了一眼身背,只见伤口冒出的鲜血正汩汩流着。
他道:“无碍,只是别耽误采茶就好。”
赵红梨望着陆沉身后那吓人的伤口,心里生出了万般惊讶,她未曾料到陆沉会忽然出现,救她一命,为她挡下一刀。
“快!”张致全指挥赵红梨道:“快给官人处理伤口,我去命人找郎中。”
赵红梨怔然地站在原地,张致全以为她这般一动不动,是被她爹吓破了胆,这才又朝她喊了重重两声。
赵红梨这才意识到张致全对她下了吩咐,也便一把扶住了陆沉,要将他掺走。陆沉疼得咬紧了牙关,捂住了胳膊。还没等二人走两步,张致全又叫住了赵红梨:“赵红梨!”
赵红梨停住脚步,回头看张致全,只见张致全的脸上带着警告,他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爹,别怪我出手。”
看来这一出下来,张致全确认了赵红梨比任何人都缺钱。
她有她的命,只有银子才能成为她的羁绊。就这一点,足以让张致全对她放下心来。
已是黑夜,唯有灯火才能使屋内照出些光亮。
一直跟在陆沉身边的郑迟,怕张致全手下请来的郎中不如意,便也出门去寻陆沉经常去的医馆。
客房内,只剩下桌案前坐着的陆沉,以及站在一旁的赵红梨。
诚然,赵红梨当时的心思是复杂的,一方面陆沉曾威胁她为他办事,一方面陆沉舍身救她于刀下。她有些吃不准,陆沉这样做究竟是为何。
陆沉虽未喊痛,赵红梨却见他的额上已是生出了汗渍。
“抱歉,”陆沉先开了口,他道:“若不是我逼你,你也不会陷入如此险境。”
赵红梨愣在原地。
说实话,赵红梨也不知他这句道歉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可他的话音里明明带着十分的歉意。摸不清一切的赵红梨,只能按照前一日的约定,将她该做的事说与陆沉:“官人要我查的事……”
“别说了。”
“奴婢确实去找了段隐,段隐……”
“别说了!”陆沉不禁喊了一声,他这一喊不要紧,竟是扯到了身后的伤口,他疼得咳了两声,又艰难开口道:“你的消息我不要了!”
赵红梨一时怔地说不出话来,她有些诧异地问道:“官人说什么?”
陆沉似是有些不忍,他道:“我们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再叫你做任何事,那天晚上我吃醉了,什么也不知道。过去是,现在是,往后更是。”
那是一阵缄默,陆沉抬眸看了眼赵红梨,笑道:“怎么,你不信我?”
“官人的行为,确实让人无法相信。”
一日一个做法,自然是让人摸不出什么头脑。
“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救了你一命。”陆沉又咳了两声,“一报还一报,我头一日威胁你为我做事,这不今日就为你挨了一刀。”
“那是官人自己喜欢自讨苦吃。”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陆沉说得即是,若他真的想害她,也没必要冒险去救她。毕竟他一个官人的命,总比她这个奴婢的命值钱。
见赵红梨哑然地说不出话来,陆沉笑了一声,催促道:“行了,快看看我的伤口,再不管血都要流干了。”
为了包扎伤口,陆沉只得将肩处的衣衫脱去。陆沉刚要动手去脱,赵红梨便有些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陆沉淡笑道:“我露给你看,该怕的应当是我吧?”
“都什么时候了,官人还有空闲说笑?”赵红梨甚至想白眼陆沉。
陆沉的手拽了拽赵红梨的衣襟,他道:“快转过来,你不转过来怎么给我上药?”
他说的终是对的,伤在身后除了她谁还能给他上药。眼下除了她,谁又来管陆沉这个救命恩人呢?一码归一码,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赵红梨叹了口气,这才转过了身子。可她仍不敢直视陆沉**的肩膀,脸是转过来了,眼神却看向了别处。
陆沉被赵红梨逗乐,他道:“咱们过命的交情,还在乎这个。”
为免陆沉继续念叨自己,赵红梨从袖口掏出一瓶药,啪一声放在了陆沉的眼前,打断了他。
陆沉看着药瓶,一瞬间愣住,转而又将那瞪大的眼睛看向了赵红梨。
“瞧什么瞧,”赵红梨没好气道:“官人没看见这上面写着金疮药吗?”
金疮药?
那药签上明明写的是老鼠药……
陆沉噗嗤一声笑了,他拿起药瓶看了又看,才道:“好好好,我长这么大了,竟不认金疮药三个字了,还差点以为它们啊,是读作老鼠药。”
说到“老鼠药”三个字时,陆沉故意提高了声线。
听着陆沉讥笑的声音,赵红梨对自己又气又尴尬。还不识几个字的她,自然是将药瓶上的字认混了。原是李青芷将老鼠药给了她,她将它和金疮药放在了一起,这才拿错了。
赵红梨别过脸,懊悔地咬住唇,她的头脸简直如受了重创一般,难以抬起来。
真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赵红梨拿走了老鼠药,又迅速从袖口里重新掏出一瓶金疮药,扔在了桌上。
赵红梨拔腿就走:“官人自己涂吧。”
“哎哟,疼疼疼,”陆沉喊痛叫住了赵红梨的脚步,他语气可怜道:“伤在背后,你让官人怎么涂?”
无可奈何的赵红梨,只得又深咽一口气,她转过身子,佯装无事一般道:“好啊,奴婢来。”
赵红梨走到陆沉的跟前,拿起药瓶,又砰的一声拔开了塞子。
正当赵红梨要下手时,她一瞬间怔愣。这次她近距离地看到了伤口,血是止住了,可却是皮开肉绽。赵二下手极重,赵红梨是知道的。
若是这一刀落在了她身上,她指不定会没命。想到这里,赵红梨的心柔软了下来。无论陆沉是否真心想要救下她,那也是白白为她挨下结实的一刀,赵红梨甚是有些心疼。
“官人就不怕,奴婢用毒药毒死官人?”
如今二人的关系,说不上敌对,却也称不上互相信任。
谁知赵红梨的随口一句,却叫陆沉来了兴致,他举起那瓶老鼠药递给了赵红梨,道:“来,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
药递到赵红梨的手里,她的脸上又是一阵怔然。待到陆沉转过了头,她才收起了那瓶老鼠药道:“奴婢不得不佩服,官人的坦荡。”
对于赵红梨的夸赞,陆沉轻笑了一声,他道:“不是才说好,不许自称奴婢。”
冗长的沉默里,赵红梨才嗯了一声回应陆沉。
灯芯上的火页徐徐燃着,照亮陆沉的身后伤。赵红梨拔开了金疮药的瓶塞,才将药沫轻倒在了伤口上。
在当时,她确实拿不准陆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她明白,那时的她不仅不希望他死,也不希望他因自己受了伤。
如若不是他先前威胁她做事,她真的会以为,自己又拖累了一个人的人生。赵红梨不自觉地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犹犹豫豫的赵红梨,还是起身背上背篓去了依临山的茶庄。
她不知怎的,陆沉的那处伤口始终回荡在脑海里。也正是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竟让她怕陆沉因伤情耽误了制茶,更耽误了密云龙的制作。
欠人情是最难解决的事,赵红梨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月牙当空,赵红梨提着灯笼,灯火照亮每一块难走的山石。前几日的雨水使得山路湿滑难行,脚步小心的赵红梨也挡不住摔了几跤。赵红梨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她的衣襟也在不经意间被石头与荆棘划破。
直到走向茶庄,望着眼前有际的茶田,赵红梨算是喘了口气。经过上次与陆沉的学习,赵红梨已经能够熟稔地采下茶芽叶,只是一个人行动还是缓慢了些。
倒在一旁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在这样广阔的黑暗里,就如雨水跌落在河面一般,起不了半点作用。
即便是漆黑黑一片,赵红梨依旧能将片片的茶芽叶完整采下,扔进身后地背篓里。
雾气与凉意交织,在萦绕的茶香中,赵红梨始终弯着腰劳作。
无论陆沉如何将救她命的事与威胁她的事比作一报还一报,那也并非能够化为对等的事。她不能欠下任何人的人情,更不能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她必得在力所能及之时,还清所有人情。
既然陆沉已然不需自己替她办事,那就还了这人情,再与他毫无瓜葛。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赵红梨也不会在乎。待她替他采完茶,就能退回各自的世界里,正是这个想法,让她如此想了一整夜。
赵红梨不曾注意的是,林间的山雀声渐渐明晰,背篓里已装满了茶芽叶。再抬起头时,眼前的雾霭已然褪去一半,换来的是山后逐渐浮起的日头。
赵红梨这才收工下了山。
她借着晨曦的光,径直朝城中走去。走出依临山后,眼前大片大片的树林转为鳞次栉比的房屋。
与几个早起的农民擦肩而过,听见几处人家的鸡叫声,赵红梨才回到了张宅。
等走到客房,赵红梨屈起手指欲要敲门时,门却被郑迟打开了。
“官人还没醒。”郑迟拦住了赵红梨。
“谁?”屋里的陆沉问。
“官人,是红梨姑娘。”郑迟朝屋里答道。
“叫她进来。”正在系最后一颗扣子的陆沉说道。
赵红梨并未打算进屋,而是将身后的背篓脱下递到郑迟的手中。郑迟茫然地看了眼背篓,又困惑地抬头看赵红梨,此时的赵红梨已转身离开。
这时陆沉走到了郑迟的跟前,他看了一眼装满背篓的茶芽叶,又望向赵红梨的背影。
“且慢——”陆沉朝赵红梨的背影喊去,见赵红梨停下了脚步,陆沉才跟了过去。
“怎么?做好事不留名啊?”陆沉走至赵红梨的面前将她挡住,脸带笑意道:“正说找你发工钱呢……”
赵红梨截断陆沉的话头:“奴婢不要钱,是奴婢害官人受伤耽误了采茶。”
“拿着。”说着,陆沉从袖口里拿出二两银子,递倒赵红梨的手里:“连上这次一共二两,以后就干一次活结一次钱。谁让你是我的小徒弟呢?”
还不等赵红梨推辞,陆沉便走开了。
可还没走两步,陆沉又转过身子,一边后退一边对赵红梨道:“傻徒弟,守好你的银子,可别被你爹骗了去啊。”
赵红梨望向陆沉,欲要开口时对方已然走进了客房。她多想告诉他,她想用这一篓茶芽叶去抵消他救她的恩情,却被他给的二两银子打了回去。他只字不提自己救下她,只说她干了什么活。
她发觉自己的想法如此可笑,那已经不能用信或是不信去描述她对陆沉的心思。她瞧见日光逐渐清晰,照在廊前的一颗杏树上。
杏树的枝叶被风吹得抖了三抖,枝叶被打出的光影也在廊上的石板上抖了三抖。赵红梨看得痴了,又埋下了头继续朝前走。
赵王氏用药有段日子了,虽说她已有明显得好转,为保险起见,赵红梨还是将郎中带到家中复诊。
背着药箱的成大夫,跟着赵红梨一同回到家中。
一路上,成大夫一直关心地询问赵红梨在哪户人家做事,月银多少,服侍的主人是否难伺候。
对于成大夫询问的理由赵红梨心知肚明,他才不是出于关心,他是好奇自己是否能持续地拿出银两找他瞧病买药。可赵红梨不介意这个,只要他能拿钱办事,对于赵红梨来说一切都无什么所谓。
她用模棱两可的答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成大夫聊着。她断不能让成大夫知晓她能赚多少银两,也绝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拿不出银钱,否则成大夫不会上心地赚她的钱,更不会上心地给母亲看病。
没多久,二人走到了赵家门口,那扇简陋的篱笆门半敞着,院里传来了凄厉的喊叫声。
成大夫握紧了药箱带,他犹疑了片刻,不敢进门。
“成大夫,您愣什么呢?”
赵红梨看向成大夫,成大夫这才跟着赵红梨挪开了艰难地步子,进到了院中。
刚走进堂屋,里屋就传来了赵王氏的喊声:“你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能说!”
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妙。赵红梨先是一愣,才急忙撩开屋内的帘子,朝里望了去。赵红梨瞠目结舌地怔在了原地。
此时屋里有两个人,还有一把刀。一个人是赵王氏,另一个人是赵二,刀在赵二的手里,却捅进了赵王氏的肚子。
血沿着刀锋和刀柄一汩一汩地流出。
“杀人了……杀人了……”
成大夫吓得跌倒在地,一个踉跄以后连忙起身,又连滚带爬地朝屋外走去了,嘴里还不停絮叨着:“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