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梨瞧见,段隐的脸上尽是恐惧之色。她的两只手不停地哆嗦起来,被抖动的那页纸也发出窸窣地响声。
赵红梨还没来得及询问段隐是否有何不妥,只见段隐将张致全的名字,哗哗撕了个粉碎。段隐的手极快,她不仅撕碎了那页纸,还转身将赵红梨推出了门外。
原本唯唯诺诺的段隐性情大变了一般,她所生出的那股惧色转眼成了怒色。段隐嘴里不停低呃,似乎想说什么,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愤怒地推搡着赵红梨,直到将赵红梨赶出了家门外。
不明所以的赵红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门砰地一声关上时,门外的赵红梨茫然地望着紧锁的大门,她是想喊,可喊了她也未必能听见。
她望着那扇木质门,只见上面不仅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墙虎,还爬满了黑小的蚂蚁。日出之下,那群蚂蚁正六神无主地寻着未知的目标,正如六神无主地自己。
失落的赵红梨回到了宅子。
一无所获也犯不上紧快传递消息,可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刻,赵红梨又想起李青芷连朝食都还未进,便在疱屋偷了些点心装进袖口。
午时的日光照得人发懒,光线照在地面上时,像是坐水的锅蒸腾了一般,曲折得飘着热气。
正是午休的时刻,张宅的主子睡觉尤为轻,宅院里自然没人敢走动。眼下正是白天去柴房的最好时机。
赵红梨假模假样地抱着一盆脏衣要拿去后院洗。四处静得连一阵风声都能听见,赵红梨的脚步声更是如此多余。
路过柴房时赵红梨停下了脚步,见左右没人,也听不见什么响动,赵红梨便拿发钗捅开了柴房的门锁。
老规矩,赵红梨先将吃食递给李青芷。
李青芷一口一口嚼着点心,又咕咚咕咚喝光了水。
“是奴婢不好,事没办成。”赵红梨垂头丧气地蹲在李青芷的身前。
“怎么说?”李青芷这才手背一擦,擦干了嘴角的水渍。
赵红梨轻叹了口气道:“她看了员外的名字很是生气,还将奴婢赶出了家门。”
对于赵红梨的话,李青芷一开始并未回应。她只是将目光挪向了窗外,她瞧见窗棂之外被风吹得摇晃的树枝,又被一只驻足的雀鸟压弯。
“办成了,”李青芷道,“这正是最真实的答案。”
赵红梨瞧见李青芷的脸上,浮现出心中有数的笑,她嘴里说出的话也在提醒赵红梨。
人的下意识反映才是最真实的反映,段隐的惊诧与胆怯,是对张致全最好诠释。
那只能说明张致全这个人确实有问题。李青芷的身子往后一倾,靠在杂乱的草垛之上。即便是陷入沉思的她,嘴角仍不忘扯着笑意。
有问题就值得查下去,这对李青芷来说就是最有用的消息。
阳光透过颤抖的树叶,打在赵红梨的脸上,荡漾不定。
洗完衣物的赵红梨,躺在床上满腹心事地发呆。
自从李青芷被关进柴房,作为贴身丫鬟的她要做的事也随之变少。赵红梨掏出了那张写了自己名字的纸。日光打下来将它照得透亮,李青芷的话回荡在她的耳旁:“哪怕你不会写赵红梨这三个字,这三个字也永远属于你,你永远都不会失去这三个字。”
赵红梨的手指在床板上写划。她的脑子倒快,一撇一捺很快便记了下来。随后,赵红梨将李青芷给她写下的一些简单的字,也拿了出来。
总有一天,她不仅能记下赵红梨这三个字,剩下的所有汉字她都要烂熟于心。
赵红梨回忆着李青芷教她念的那些字,又将它们的笔画默背了下来。
轮到“地”这个字时,赵红梨听见门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紧忙将那些纸揉在一起,塞在枕头下。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跟在管家身旁的小厮钱发。
钱发是小跑而来的,他还没进门便扶着门框,喘起声来:“员……员外找你。”
赵红梨的头扭向钱发又望向他的面庞,她陷入了良久的默然。
后院的古树已然长满枝丫,站在青石板上的赵红梨,能看到的只有地面的树影绰绰。
张致全还未讲清叫赵红梨来的缘由,脸上就生出了一丝怒意,赵红梨虽不知惹了何事,也只能默声等着去应对。一阵沉默里,只剩张致全来回踱着的脚步声。终于,张致全的一句话打破了平静。
“娘子最近在做什么?”张致全问。
“奴婢不知。”赵红梨的头抬也未抬,语气里毫无情绪色彩。
“你怎会不知?难不成你没去过柴房?”
“奴婢没去过。”赵红梨淡淡答着。
张致全的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来回走着,他忽而将脚步停在赵红梨的眼前。他哼笑一声,右手抬起赵红梨的下巴,歪头盯着她的眼眸:“赵红梨,你要不要想清楚再答?”
面无表情的赵红梨,嘴唇始终死死紧闭着,瞧都不瞧他一眼。
这时,兰茵也碎步来到了二人的跟前。
“既然你想不清楚,那就换个能想清楚的人来打听。”张致全的手一甩,松开了赵红梨的下巴。
“她去没去过柴房?”张致全看向兰茵,手指向了赵红梨。
兰茵点点头:“回禀员外,奴婢瞧见红梨姐姐不仅去了柴房,还听见她和娘子讨论着什么事情没办成。”
听了兰茵的话,赵红梨的眼神微微流转。
原来,昨晚张致全已经发现赵红梨在院内走动。
赵红梨望着不敢抬头的兰茵,才知事已败露。只是她没想过,那个看似弱小的兰茵竟会出卖她。
屏息的赵红梨并未慌乱,她转首便向张致全不急不慢地解释:“娘子确实让奴婢办事,可没办成的事也犯不上向员外禀报。”
谁知张致全一下暴怒,他那只庞大的手猝然掐住了赵红梨的脖子。
一切都毫无征兆,赵红梨想要挣脱那只手,可这只会再次激怒张致全。
“你是不是忘了,在这张宅你不过是我张致全的眼线,”张致全的手又勒紧了赵红梨的脖子,赵红梨憋得上不来气儿,脸颊和双眸都已涨得通红,张致全继续斥声道,“哪怕是没办成的事,只要是娘子的事,就必然得告诉我……”
说着,张致全一把甩开赵红梨。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赵红梨摔了个踉跄在地。
赵红梨的两只手抵在地上,她斜坐在那儿,头已经看向了张致全。
张致全倒要看看,这满嘴谎言的丫头还能如何狡辩。
只见赵红梨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相反她的嘴角一扯,露出了莫名的笑:“钱太少了,员外。”
她的一句话,令张致全懵在原地,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
赵红梨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道:“奴婢是说,员外给的钱实在是太少了。”
当赵红梨的头再次抬起,二人的目光相撞时,张致全看着赵红梨的那张脸气极反笑,他逼近她两步道:“你个**婢,真以为你在和我做买卖吗?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张致全朝赵红梨走近一步。
“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有替我卖命的资格。”张致全的手用力地推了一把赵红梨。
也正是张致全的这句讨价还价,令赵红梨回忆起,上一次她向张致全回禀李青芷的举动时,忘了开口向他要钱。这才让张致全起了疑心。张致全也因此叫了兰茵跟踪赵红梨。
赵红梨看着张致全的手指,泰然自若地笑道:“奴婢自知只是个下人,无权和员外讨价还价,可员外应当明白,奴婢做下人也不过是为了钱。”
“员外也许不知道,”赵红梨抬起头来,直视着张致全的眼:“奴婢比任何人都需要钱,不值钱的买卖奴婢从来不做,眼下有了采茶的差事,这可比跟着员外做眼线赚得多多了,恕奴婢只想将心思放在采茶上。”
对于赵红梨的话,张致全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对了,员外不是想问娘子要奴婢办了什么事吗?这也没什么可隐瞒,娘子只是好奇员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罢了。”
赵红梨将李青芷要她查张致全的事,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张致全。她只说了一半的事实,至于她去找段隐的事,赵红梨并未告知张致全。
张致全的眼神一直在转动,赵红梨所言是说的通,可也毫无证据。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陆沉已然走到了游廊拐角,他听见张致全与赵红梨的争执声,也听见了张致全质问赵红梨,娘子叫她去查的到底是何事。
陆沉背在身后的右手,扇柄越握越紧,他偷偷瞥着张致全对面的赵红梨,目光生冷。只见强装镇定的赵红梨,诉说了李青芷与她的交易,却没将他出卖出来。
当张致全还在踌躇之时,一个人的出现救了赵红梨,虽说那人并非抱着救她的态度来的。
正值压抑紧张的张宅,出现了一个外来客,那人手里拿着把刀,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管家严福和小厮钱发上前拦截,却也不敢对他动手。
“赵红梨!赵红梨!”男人操着刀,各个房间寻着赵红梨的身影。
“你谁啊?!”严福朝男人大声喊着,却也不敢靠近他手中的刀:“出去!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只见男人根本不理会严福,一把将他搡开,又急冲冲地推开了门冲进下房。
“这可……这可怎么办啊……”钱发被男人手中的大刀吓软了腿。
“去,快去找人来!”严福吩咐钱发,钱发撒腿就跑。
男人很快就找到了后院,他看见赵红梨,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过去。
“赵红梨!”男人喊住了赵红梨。
赵红梨愣在了原地。事实上,愣在原地的还有角落里的陆沉,他未曾料到事情会有眼下的走向。
赵红梨一听声音,便听出了来人正是赵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赵二会摸到张宅找自己。
张致全诧异地看向赵二,只见赵二一身的怒气已然盖过了自己。张致全先是一脸愕然甚至有些无措,又眼瞅着赵二与赵红梨争执了起来。
“拿钱!”赵二的刀递到了赵红梨的脖子上。
赵二并非第一次拿刀抵着赵红梨要钱,对此她早已见怪不怪。
兴许是自己给他的二两银子,赵二一口气全赌光了。
一定是他下的注太多,赔的也够多。追债人总会为了几两碎银就要了赌徒的命。
在赵二看来,讨钱还债自然是要紧事,他才不会为此搭上一条性命。
这时严福见状跟了上来,他立马同张致全道:“员外放心,小的这就命人将这无赖捉住!”
正说着,钱发就带着一众下人抄着家伙什儿赶来。只见张致全的脸上转而别的深意,他冲严福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别插手。
他倒要看看,赵红梨怎么就是世上最需要钱的人。
赵二挥了挥手中的刀,日头照下的刀身泛出凛光:“再不拿钱,我就要了你这**丫头的命。”
赵红梨见这势头后撤了两步,脸上的神情也多了些畏怯与慌张:“爹……你先将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别跟老子来这一套!”
“我是真没钱了,我哪有本事赚那么多钱啊……”赵红梨瞥一眼张致全,张致全正瞧热闹瞧得认真。
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激怒赵二,让张致全信了她需要钱的话。
“你有钱给你娘买药,怎么没钱给老子赌?!信不信老子真的砍死你?!”
“你……就算你砍死我,我也没钱!”赵红梨抻直了身子,闭上眼站在原地。
气急上头的赵二,真就将手里的刀举过了头顶,朝赵红梨劈了过去。本打算演一出戏的赵红梨,哪知赵二真就动了真格。
当赵红梨感觉刀刃砍来的风冲向自己时,赵红梨睁开了眼。
只见那冷刀砍在了半空,想躲已是来不及,赵红梨心想糟了,她的命就要断送在赵二手里了。
谁知情急之下,一人挡在了赵红梨的身前,将她扑倒在地。
赵红梨与那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赵红梨抬眸一看,那人正是陆沉。倒地的瞬间,二人也正四目相视。赵红梨感到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瞪大了圆眼看着陆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