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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扬州,瘦西湖畔。
烟花三月的江南,本是草长莺飞,游人如织的盛景。
可如今,这片天下最风雅的土地,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紧张、期待与浓重火药味的气氛所笼罩。
史无前例的“农业博览会”,就在此地,拉开了帷幕。
瘦西湖边,百亩良田被一道高高的栅栏围起,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东西两块。
西边那五十亩,是江南最顶尖的老农,用最传统的、被奉为圭臬的“祖宗之法”耕种的。
选的是最好的稻种,施的是最精细的农家肥,从浸种到插秧,每一步都如同教科书般精准。
此刻,禾苗已长至半尺来高,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引来无数农官与士绅的点头称赞。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越过中间那条田埂,投向东边那五十亩地时,所有的称赞与从容,都在瞬间,化为了倒吸凉气的震惊与匪夷所思。
东边的田里,种的同样是水稻。
可那水稻,却仿佛是来自仙界的异种!
不过短短二十余日的光景,其长势,竟比西边那精耕细作了近两个月的禾苗,还要高出一大截!
每一株都粗壮挺拔得如同小竹,叶片宽大肥厚,油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最骇人的是,那沉甸甸的、金黄色的稻穗,竟已齐刷刷地抽了出来,在江南的和风中,掀起一片金色的麦浪!
这……
这完全违背了天时,颠覆了农理!
栅栏之外,人山人海。
被林黛玉以“江南商会”与“漕运御史”双重名义请来的数百名贵客,此刻正议论纷纷,神情各异。
有来自朝廷的农官,看着那片“妖田”,满脸的惊疑与不解。
有来自各地的士绅大儒,眉头紧锁,眼中带着浓浓的审视与批判。
更有无数被那“透支地力”流言吓得不敢用化肥的百姓,自发地聚集在远处,伸长了脖子,想要亲眼见证,这到底是神迹,还是妖法。
“哼!哗众取宠!此等催生之法,无异于饮鸩止渴!看似长势喜人,实则早已将地脉之中的百年精元,尽数吸干!三年之后,此地必成废土!”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须发皆白,身穿儒袍,气质古板的老者,正满脸不屑地对着那片“神田”指指点点。
“是郑经仁,郑老大人!”
有人认出了他。
此人乃是前科的翰林学士,致仕后专心于农学,著有《农桑辑要补录》一书,在江南士林之中,声望极高,被誉为“儒农大家”。
他这一开口,立刻引来了无数旧派士绅的附和。
“郑大人说的是!此物若非妖法,老夫愿将这头上的儒冠,当场吞下!”
“不错!我等读书人,当敬天法祖!岂能为这等奇技**巧所惑?林御史此举,有伤风化,有违天理!”
质疑之声,甚嚣尘上。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之声响起。
林黛玉,一身墨绿御史官服,面覆轻纱,在北静王水溶与一众江南商会巨贾的簇拥下,缓缓登上了早已搭建好的高台。
她那纤弱的身影,在那片金色的稻浪与无数质疑的目光之中,显得是那般的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全场的强大气场。
“诸位。”
她朱唇轻启,声音清冷,却通过早已备好的、如同铁皮喇叭般的“扩音器”,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今日,我林黛玉,不谈诗词,不论文法,只谈一件事吃饭。”
“流言纷纷,说我这‘化肥神种’,是透支地力的妖法。今日,我便请诸位,用你们的眼,你们的手,你们的口,来亲自辨一辨,这究竟是妖法,还是……能让我大周万民,再无饥馑的……神法!”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猛地一挥手。
“开田!收割!”
早已等候在田边的数十名老农,在得到号令之后,立刻分为两队,同时走入了东西两片稻田之中。
镰刀挥舞,稻禾倒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半个时辰后,两片田地的稻谷,尽数收割完毕,被分别堆放在高台之下的两块空地之上。
西边那五十亩“古法田”,堆起的是一座令人欣喜的谷堆,颗粒饱满,成色上佳。
而东边那五十亩“神法田”,堆起的,却是一座小山!
一座金光灿灿的、几乎有前者两倍之高的谷山!
“脱粒!称重!”
林黛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数十架打谷机同时开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两边的产量,被迅速地计算了出来。
当负责计量的官吏,用一种近乎颤抖的、难以置信的声音,高声宣布出最后结果时,全场,死寂!
“西侧,古法耕种五十亩,共收新谷七千八百二十斤!平均亩产……一百五十六斤!”
这个数字,已经算是江南上等良田的顶级收成了,引来了一片小声的赞叹。
然而,当官吏转向另一侧,看着那张写着最终数字的纸条,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了出来!
“东侧,‘化肥神种’耕种五十亩,共收新谷……两万七千一百五十斤!平均亩产……五百四十三斤!”
“轰”整个会场,彻底炸了!
“五百四十三斤!我的天!这……这怎么可能?”
“三倍!足足是三倍还多!这哪里是种地?这是在地上长金子啊!”
“神迹!这绝对是神迹!”
方才还满脸不屑的郑经仁,此刻早已是面如死灰,他呆呆地看着那座巨大的谷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那些普通的百姓,更是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粮仓堆满,再也不用挨饿的美好未来!
然而,林黛玉知道,这,还不够。
她再次一挥手。
“取新米,开火,煮饭!”
数十口大锅被架了起来,两边的稻谷被迅速地碾成新米,淘洗干净,放入锅中。
很快,两股截然不同的米香,便飘散开来。
古法田的新米,香气清淡。
而那“神种”米,其香气之浓郁霸道,竟如同陈年的佳酿,闻上一口,便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当一碗碗热气腾腾、晶莹剔透、颗粒饱满得如同珍珠般的米饭,被送到在场每一位贵客手中时,所有的言语,都变得多余。
众人只是将那饭送入口中,轻轻一嚼。
那股软糯香甜、充满了生命力的口感,瞬间,便征服了他们所有人的味蕾!
“好吃!老夫活了七十年,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米饭!”
“这……这米,竟是自带回甘!无需任何菜肴,便已是人间至味!”
郑经仁端着那碗饭,早已是老泪纵横。
他不是为这美味,而是为这背后所代表的、天下再无饥馑的希望而动容!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心服口服。
就在这万众折服,群情激昂的时刻,林黛玉知道,该落下她最关键的一子了。
“我知道,诸位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此神物,如此产量,当真……不会损伤地力吗?”
她没有自己回答,而是对着台下,一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得如同老树皮,眼神却清澈如赤子的老农,深深一揖。
“有请,江南农学泰斗,叶圣手,叶老,为我等解惑!”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叶圣手!
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
据说此人一生痴迷农学,不求功名,走遍江南每一寸土地,尝遍百草,识尽土性,被江南所有农人,尊为“农神”!
连当今圣上,都曾御赐“稼穑为本”的牌匾!
只见那叶老缓缓走上高台,他先是对着那碗米饭,深深地嗅了一口,随即,又抓起一把“化肥”,放在鼻尖闻了闻,甚至用指尖捻起一点,放入口中尝了尝。
片刻之后,他才对着众人,用一种沙哑而又充满了力量的声音,缓缓开口。
“地,如人。食五谷,亦需排泄。只进不出,则为病。只出不进,则为虚。”
他指着那化肥,朗声道:“此物,老夫尝之,其味,辛、涩、咸,与草木灰、人中黄、硝石之性,有七分相似!此非妖物,乃是……大补之物!是为土地,补充其所失之‘精气’!”
他又指着那片已经收割完毕的田地。
“然,虚不受补,亦是至理。若年年用此神物,而不加以调养,则土地必将‘过劳’而衰。此,便是那流言所虑之处。”
听到这里,众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叶老却话锋一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但,那位远在西北的贾提举,他所给出的,并非只有这‘神种’与‘化肥’。他给出的,是一套完整的、‘用养结合,地力循环’的无上农学!”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正是贾环托人转交的秘策!
“其一,曰‘堆肥’!将人畜之粪便、枯草、烂叶,层层堆积,以泥封之,待其腐熟,便可化为最温和、最滋养的‘地力之源’!以此肥,轮换施之,则土地可得喘息!”
“其二,曰‘轮耕’!稻谷,最耗地力。然,豆类,却可固氮养地!若今年种稻,明年种豆,稻豆轮换,则地力不仅不会亏空,反而会愈发肥沃!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用神肥,催其生!用堆肥,养其本!用轮耕,复其元!”
叶老将图纸高高举起,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此三法并用,方为一套完整的、超越古今、足以让我大周万世无饥的……农道圣典!敢问诸位,此等经天纬地之学,何妖之有?”
一番话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随即,爆发出的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狂热的、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谣言,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郑经仁等一众旧儒,更是走到台前,对着叶老,对着林黛玉,对着那遥远的西北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们拜的,不是权势,而是这足以改变天下命运的大道!
林黛玉看着这万众归心的场景,知道,时机已到。
她再次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沸腾的会场。
“承蒙诸位厚爱。自今日起,我江南商会,将全权负责‘化肥’在江南数省的经销事宜!凡我商会成员,皆可凭信誉,优先获得经销之权!”
此言一出,台下那些江南巨贾,瞬间陷入了疯狂!
这哪里是经销权?
这分明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啊!
就在这“农业博览会”取得空前成功,林黛玉为贾环,也为自己,赢得了整个江南的人心与财富的最高潮时刻。
一名风尘仆仆的王府信使,却挤开人群,快步登上高台,将一封盖着北静王府火漆密印的信,交到了林黛玉的手中。
林黛玉拆开信,只扫了一眼,她那张因胜利而泛起红晕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彻骨的寒意。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因书写者的震惊与愤怒,而显得力透纸背。
“黛玉妹妹亲启:京中流言之源,已查明。”
“所有线索,皆指向一处”
“忠顺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