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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的身份都已坐实?”李景隆指尖捻着密报,不过翻了两页便觉刺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声发问时喉间带着压抑的闷火。
萧云寒垂手立在案前,腰杆挺得笔直:“证据链环环相扣,绝无半分冤屈。他们私通燕逆的往来密函、账册交割,已尽数存入锦衣卫密档,随时可呈陛下御览。”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让卑职心惊的是,国公您回京后兵权被收,实是兵部尚书齐泰与陈瑛在背后作祟。二人串联文武百官,每日在陛下面前轮番弹劾,专挑陛下的痛处说...”
“他们言说陛下最忌惮燕王朱棣,便故意撺掇,若不收回国公兵权,恐您居功自傲,不出数年便会成为第二个‘镇北王’,届时天下再无人能制衡。”
萧云寒抬眼时,眸中闪过一丝愤懑,“故而您刚回到京都,陛下便急着收回了兵符,生生将您排挤出朝堂,让您这多日来一直赋闲在家。”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李景隆掌中茶杯已被捏得粉碎。
锋利的瓷片如利刃般划破指腹,猩红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书案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侍立一旁的福生惊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摸出金创药,又迅速找来了细麻纱布,快步至案前欲为少主包扎。
李景隆却扬手拨开他的动作,指节因失血而泛白,眼底不停翻涌着怒意。
萧云寒偷瞥一眼他阴沉如墨的脸色,慌忙垂下头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能猜到国公此刻的震怒——任谁被如此构陷算计,都难压心头火。
可他猜不透,这位被削权夺职的国公,接下来要如何做。
良久,李景隆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眼底那抹几乎要噬人的杀意已被强行压下:“齐泰是否也已臣服燕逆?!”
“还未查到有关线索,卑职不敢妄言。”萧云寒愣了一下,急忙摇头回答。
“钦天监那边,有眉目了?”李景隆眯了眯双眼,稍作迟疑之后继续追问。
“卑职无用...”萧云寒抱拳躬身,语气带着自责却异常坚定,“此人藏匿极深,布下不少扰乱视线的假线索,但请国公放心,不出五日,定能将其揪出!”
李景隆缓缓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指腹摩挲着掌心的伤口,鲜血与碎瓷的触感混在一起,反倒让他的眼神清明了几分。
“不必等了。”他眯起眼,眸中寒光乍现,“先拿陈瑛开刀!也让那些躲在暗处的牛鬼蛇神看看,得罪我李景隆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萧云寒心头一震,试探着问:“是否将他通燕的证据整理成册,呈给陛下定夺?”
李景隆冷笑一声,起身踱至楼门前。初冬的寒风卷着碎雪扑面而来,他望着湖面凝结的薄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杀了他。把尸体连同通燕的罪证,一并送到刑部大门外,让全城的人都瞧瞧。”
“新任刑部尚书董辉不是刚到任么?”他侧过脸,声音里淬着冰碴,“正好借这个机会,替陛下好好验验他的斤两。”
话音落时,他已转身向楼梯走去。玄色锦袍扫过栏杆,带起的寒气仿佛瞬间冻结了整座文渊阁,连烛火都忍不住瑟缩了几下。
萧云寒与福生僵在原地,惊得忘了反应。直到李景隆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二人才猛地回过神,对视间皆是难以置信——国公竟要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他们哪里知道,李景隆对陈瑛早有耳闻。
此人在史册上本就是个臭名昭著的奸臣,如今又查出是燕王安插在朝中的暗棋,简直是自寻死路。
既已撞上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送他提前去见阎王。
萧云寒定了定神,对着空荡的楼梯口深深一揖,转身时面色凝重如铁,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文渊阁。
...
夜色如墨,京都城已陷入沉睡。
陈瑛府邸的后墙悄然破开一道暗门,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片刻后又裹挟着一具僵硬的躯体离去,只留下满室血腥在寒风中弥漫。
刑部衙门前的守卫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歪歪斜斜地靠在石柱上昏睡,嘴角还挂着口水。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早起的卖菜翁推着独轮车经过,猛地撞见大门上悬挂的尸体,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巷弄。
陈瑛的尸首被粗麻绳吊着,双目圆睁,舌头外吐,模样狰狞可怖。
两扇朱漆大门上,整整齐齐贴着他与燕逆往来的密信抄本,还有他收受贿赂、背叛朝廷、构陷曹国公的账册摘要,墨迹淋漓,宛如泣血的控诉。
“不好了!出事了!”
惊醒的守卫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紧接着两腿发软直接跌坐在了石阶上,惊恐的嘶喊着冲进了衙门。
偶尔偷懒的他们,何曾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刑部大门前杀人?!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事,昨夜早被人下了迷香,所以才昏昏沉沉睡了一夜。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内便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刚开嗓,就被听客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打断。
“听说了吗?都察院的陈御史,被挂在刑部大门上了!”
“何止啊,听说他是燕王的人,证据都贴满整扇大门了!”
“难道我们都冤枉曹国公了?!”
“李景隆”三个字,再次成了街头巷尾的热议焦点。
有人为他鸣不平,觉得是奸佞当道才逼得他落入如今的境地;有人却依旧认定他野心勃勃,借杀人立威;更有甚者,猜测这是他与燕王演的一出双簧,实则在试探朝廷虚实。
不过半日功夫,监察御史陈瑛暴尸刑部衙前的消息,已闹得满城风雨,连宫墙内都听得见风声。
奉天殿内,檀香燃得正旺,却驱不散满室的低气压。
朱允炆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怒视着跪在地上的新任刑部尚书董辉,铁青的脸色比案头的寒冰还要冷:“怎么回事?!”
董辉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回...回陛下,事发仓促,微臣尚未查清陈大人死因及凶手身份。只知他昨夜在府中遇刺,随后被悬于刑部门前。”
“凶手如此招摇,恐怕是想借此事警告什么人。”他磕了个响头,语气带着哀求,“请陛下再宽限几日,微臣就是掘地三尺,也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昨夜的守卫呢?!”朱允炆厉声追问,龙袍的袖口因他握拳而绷紧,“难道都是瞎子聋子?!”
董辉咽了口唾沫,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回陛下...守卫们都被下了**,至今还浑浑噩噩。”
“凶手...凶手武艺极高,行事干净利落,像是...”
“像是什么?”朱允炆的目光如刀,直刺得董辉头皮发麻。
“像是军中出身,而且似乎对京都防卫了如指掌...”董辉话音未落,就见朱允炆猛地掀翻了案头的茶壶。
青瓷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溅在龙纹地毯上,留下了一片深色的印记。
“废物!”朱允炆怒视着他,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传朕旨意,命金吾卫、骁骑卫与刑部联合办案!三日之内,朕要知道凶手是谁!”
“微臣...微臣遵旨...”董辉连滚带爬地叩首,起身时双腿发软,几乎是扶着殿柱才勉强站稳,踉跄着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朱允炆一人,他缓缓坐回龙椅,双拳紧握,指节泛白。
其实他愤怒的并非陈瑛之死——一个通敌叛国的奸臣,死不足惜。真正让他心惊的,是有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行事,这分明是在挑战他的皇权。
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李景隆。
想到那个被自己削去兵权、赋闲在家的曹国公,朱允炆的心底竟莫名升起一丝寒意。
...
晚枫堂的暮色浸在栖霞山的寒意里,文渊阁的窗棂刚染上最后一缕昏黄,萧云寒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阶下。
“可留下什么痕迹?”李景隆负手立在三楼窗前,目光掠过别苑深处的飞檐斗拱,语气平静得像结了薄冰的湖面。
他已收到消息,朱允炆为陈瑛之死动了雷霆之怒,竟让金吾卫与骁骑卫一同协办,限三日内破案。
萧云寒躬身拱手,眼底带着笃定的笑意:“国公放心,昨夜行事的都是卑职麾下的死士,刑部就算是真的掘地三尺,也绝查不到锦衣卫头上,更无法跟您扯上半点干系。”
李景隆缓缓转过身,目光陡然凌厉如刀:“你的人,当真个个都能把嘴缝进骨头里?”
萧云寒脸色骤变,急忙“咚”地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国公明鉴!上次告密陈瑛之事是卑职失察,但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李景隆盯着他颤抖的肩头,半晌才移开视线,声音淡得像一阵风:“盯紧董辉那边,有任何消息,及时禀报!就算他打一个喷嚏,都要报给我知道!”
“卑职遵命!”萧云寒再叩首,起身时衣襟已被冷汗浸得发皱,躬身退至阶前,身影一折便隐入了暮色中。
“少主,晚膳备好了,夫人让属下来喊您过去用膳。”福生轻手轻脚地出现在楼梯口,声音压得像怕惊散了空气里的尘埃。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眼底的锋芒瞬间敛去,换上一副温润的笑意,转身时玄色锦袍扫过案几,带起一阵淡淡的墨香。
...
三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文渊阁的烛火依旧亮得安稳。
李景隆指尖捻着那张泛黄的名单,纸上的名字密密麻麻,虽无像六部九卿那么位高权重的人,但这些人却像蛛网般缠在朝堂的各个角落。
这些都是朱棣埋下的暗桩,一旦联合起来,形成的力量也绝对不容小觑。
可如何让那位猜忌心重的陛下相信,自己眼皮底下竟藏着这么多蛀虫?
他若亲自揭发,反倒会被疑心是借刀杀人,排除异己。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徐辉祖最合适——既是皇亲国戚,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由他出面,才能让朱允炆相信。
正思忖间,楼下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细得像落雪。
李景隆挑眉看向楼梯口,福生已先一步望去,随即回身低声禀报:“少主,是夫人。”
听闻此言,李景隆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惊讶,之前袁楚凝从未踏足这里。
很快,楼梯转角便现出一抹素色身影。
袁楚凝端着描金托盘,裙裾扫过台阶时几乎没有声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望见案前的李景隆时,眸底的关切像温水般漫开来。
“你怎么来了?”李景隆将名单迅速锁进抽屉,抬眼时已换上恰到好处的惊讶。
“远远看见阁里还亮着灯,想着夜里冷,便炖了碗汤羹给你送来。”袁楚凝将托盘放在案上,小心翼翼揭开青瓷碗盖,一股温润的香气立刻漫了开来。
李景隆看着碗里浮着的几粒枸杞,嘴角不自觉地漾起暖意。离京征战前,她也曾炖过这样一碗汤,那时的味道,竟一直记到了现在。
“快尝尝。”袁楚凝递过白玉汤匙,眼里闪烁着期待。
李景隆依言舀了一勺,醇厚的汤汁滑入喉咙时,暖意瞬间从胃里漫到四肢百骸。
抬眼时正对上她含情脉脉的目光,忍不住柔声道:“还是原来的味道。”
袁楚凝的脸颊倏地泛起红晕,像染上了胭脂,轻声道:“那你趁热喝,凉了就腥了,我先回去了。”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时裙摆轻扫过门槛,留下一阵淡淡的脂粉香。
李景隆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软得像这碗汤羹——她总是这样,懂他的辛苦,又知他的忌讳,从不多问一句朝堂之事。
“太晚了,福生,送夫人回去。”他扬声吩咐,目光仍落在那碗汤上。
“不用啦。”袁楚凝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回头时笑意温柔,“这是在自己家里,怕什么?春桃还在楼下等着呢。”
春桃,是袁楚凝的贴身丫鬟。
李景隆想想也是,在自己家里,难不成还有歹人敢来作祟么?
可就在袁楚凝的身影消失在三楼不久之后,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划破夜空!
“啊——!”
那声音短促而尖锐,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正是春桃的声音!
李景隆脸色骤变,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的玉佩撞在案角发出脆响。
几乎在同时,福生已如离弦之箭般翻身跃下楼梯,沉重的脚步声震得楼板嗡嗡作响。
李景隆紧随其后冲出去,衣袖扫过案几,那碗还剩小半的汤羹“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混着乳白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香气瞬间被惊惶的气息冲散。
他奔至二楼转角时,正看见福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门处,再等他追出楼外时,整颗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月光惨白地洒在青石板上,袁楚凝的素色裙摆在风中凌乱,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