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刚收到消息,朱棣正率军赶往大宁。”李景隆目光凝重地看向朱权,语气沉了几分,“故而连夜追来,唯恐大宁有失,特来提醒王爷早做防备。”
朱权闻言脸色骤变,抬眼时满是惊愕:“曹公的意思是,他要对大宁图谋不轨?”
“难说啊。”李景隆端起茶杯轻轻摩挲,唇边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朝廷四十万大军如今气势如虹,既夺回紫荆关,又断了燕逆粮草。”
“如今的朱棣已是穷途末路,以他的野心,难保不会把主意打到大宁头上,不得不防。”
朱权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案几,眉宇间忧色渐浓。
“不知王爷如何看待朱棣以‘清君侧’之名起兵靖难?”李景隆话锋一转,语气看似随意,目光却紧紧锁着对方。
朱权一怔,抬眼迎上他的视线,语气斩钉截铁:“不过是蒙蔽天下人的借口罢了!曹公既说他野心勃勃,此番起兵,分明是为一己私欲——他想谋权篡位!”
李景隆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那若是他来游说王爷共谋大事呢?”
这话如惊雷落地,朱权脸色骤变,眼神凛然:“本王虽在诸王中无甚建树,却也绝不会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曹公放心,他若敢来拉拢,本王必然严词拒绝!”
看着朱权义正词严的模样,李景隆笑而不语。
若非熟知大明史,他恐怕真要被这副决绝姿态骗了。
历史上的朱权,与古往今来的藩王一样藏着野心,不过是后来被朱棣算计,才没了施展抱负的机会,终其一生只得寄情道学、茶道与音律。
“如此,在下便放心了。”李景隆话锋又转,“依我推测,朱棣见了王爷,定会哭诉自己的难处,动之以情。”
“或许还会请你代笔写奏章向朝廷请罪,殿下千万别信,更要当心大宁的守将与朵颜三卫统领——难保其中已有受他挑拨、怀了二心之人。”
听着李景隆条理分明的分析,朱权眉头锁得更紧。‘
不知为何,李景隆的话竟像亲身经历过一般,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他心底莫名发沉。
“话已带到。”李景隆仰头饮尽杯中酒,缓缓起身,“时辰不早,在下该告辞了。”
可他又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再次开口:“识时务者为俊杰,王爷千万莫要站错了队。稍有偏颇,便是勾结燕逆、意图谋反的大罪。”
话音落,李景隆莞尔一笑,不等朱权再言,转身向外走去。
“曹公慢走!”朱权亲自送到门口,紧锁的眉头始终未松。
这是他头一回觉得,这个曾被流言缠身的纨绔子弟,竟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返回的马车上,李景隆掀开车帘一角,声音冷冽:“盯紧宁王府,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
萧云寒躬身领命,转身消失在夜色里,悄无声息。
方才在王府赴宴时,数十名锦衣卫暗探已潜伏四周,只待李景隆一声令下,便能将宁王就地拿下。
战事初起时,朱允炆便忌惮朱权投向朱棣,曾下旨召朱权回京,但却被直接拒绝。
盛怒之下,朱允炆直接下令削去朱权麾下三路护卫,可朱权在大宁根基太深,这三路护卫虽接了圣旨,却迟迟未动——他们早已是朱权的嫡系。
这支军队足有八万人,外加六千战车,所属的朵颜三卫骑兵更是骁勇善战。
加之朱权多次会合诸王出塞作战,以善谋闻名,这般实力,连李景隆都不敢小觑,这才千里迢迢赶来大宁,想阻止朱棣与朱权的关键结盟。
大宁离前线并不远,但平燕之战至今,朱权却始终按兵不动,两不相帮。
他到底藏着什么心思?李景隆也没十足把握。
朱允炆骤然削藩,早已激怒了众藩王叔父,不到胜负明朗时,这些人绝不会轻易表态。
或许,他们都在等一个结果,又或许,都在等一个可乘之机。
要说朱权毫无二心,绝无可能,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谁又能真正不动心呢?
...
回到客栈时已过丑时,暴昭房间的灯却还亮着。
李景隆扫了眼守在一楼的暗卫,见二人摇头示意无事,便径直上了二楼。
明日朱棣就到了,他得养精蓄锐,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少当家?”暴昭的声音突然响起,许是怕暴露身份,特意改了称呼。
李景隆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快步走来的暴昭,眉头微蹙,嘴角勉强牵起一抹笑意:“有事?”
“有些事想与少当家商议,不知是否方便?”暴昭神色迟疑,声音压得极低。
李景隆点头,推门进了房间。
暴昭急忙跟上,举止间带着几分局促。
“时辰不早了,暴大人长话短说吧。”李景隆落座,自顾自倒了杯茶,语气平淡。
他不想再与暴昭争论对错,或是是否违逆皇命——那不过是浪费时间。
“景帅是去见了宁王?”暴昭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急切。
李景隆点头,未多言。
“那朱棣何时到?他真要与宁王结盟,一同对抗朝廷?”暴昭神色大变,眉宇间尽是忧色,“若是真的,我得立刻奏报京都。”
“有我在,他休想得逞。”李景隆撇了撇嘴,笑意里透着十足的把握,“暴大人大可放宽心。等这里事了,你便回真定去。”
“前线刀光剑影的,若是磕着碰着,回京后我可没法向陛下交代。”
“恕下官不能从命。”暴昭躬身行礼,神色异常认真,“下官知晓,自景帅北上,北境战局已然逆转。南军逢战必胜,更一举夺回紫荆关要塞,燕军如今对您也是闻风丧胆。”
“可下官身负皇命,有些事不得不做。景帅若不遵圣命,下官便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您,纵是刀光剑影,也万死不辞。”
李景隆眉头紧锁,没想到这暴昭竟如此执拗:“暴尚书这又是何苦?”
“皇命在身,身不由己,还望景帅见谅。”暴昭拱手道,“若景帅有什么重大行动,还请早些知会。下官虽位卑言轻,却有陛下亲赐的否决之权。”
“没有!”李景隆沉下脸,只答了两个字。
他早料到这暴昭油盐不进,已懒得再费唇舌。
暴昭再行一礼,转身便要出门。
“对了,暴大人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李景隆突然开口,语气平淡。
暴昭浑身一震,猛地顿住脚步,凝重转身。
李景隆却正低头倒茶,一脸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下官并未丢失什么物件,不知景帅何出此言?”暴昭喉结微动,试探着反问,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景隆没答话,直接从怀中摸出那封密函,“啪”地丢在暴昭面前。
见密函落在脚边,暴昭瞳孔骤缩。
先前密函丢失时,他只当是自己不慎遗落,万万没想到竟落到了李景隆手里。
“‘若李景隆不听调遣,可联合耿炳文夺其兵权’...”李景隆晃着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暴大人当真要这么做?不知陛下知不知道这封密函的存在?!”
话音落,他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如刀般死死剜着神色局促的暴昭。
暴昭弯腰拾起密函,当着李景隆的面一点一点撕得粉碎:“不管景帅信不信,这封密函,下官从未当真。”
“下官虽不懂用兵,却分得清是非,也知上下一心方能共抗燕逆,景帅配得上南军主帅之位,军中无人能及!”
“下官更不会听太后的意思,毕竟陛下才是大明的君王,下官只听陛下一人号令。”
“但南军的重大战略决策,还请景帅今后务必通过下官通报京都,待陛下圣裁。毕竟皇命就是皇命,下官要遵从,景帅也该遵从。”
这番话条理分明,理直气壮,连李景隆都暗自生出几分赞赏。
“我知道了。”李景隆稍一迟疑,嘴角重又扬起笑意,“时辰不早了,都歇息去吧。”
暴昭躬身行礼,转身离去,背影看似沉稳,可刚转过身,额上已渗满冷汗。
李景隆在北境的名声不算好听,向来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方才那番话,算是让暴昭在北境站稳了脚,没成了李景隆真正的敌人。
若是方才流露半分偏向太后的意思,恐怕很难活着回京都了。
一阵冷风掠过窗棱,烛火猛地摇曳起来,福生快步上前扶住烛台,神情专注得像在守护什么珍宝。
李景隆缓缓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眉宇间渐渐凝起一层凝重。
起风了。
他与朱棣的第二次交锋,也该来了。
正思忖间,脚步声急促响起,萧云寒快步出现在门口,恭敬行礼:“景帅,暗探回报,朱棣正带一队骑兵从刘家口抄小路直奔大宁,最多三个时辰便到!”
听闻此言,李景隆忍不住笑了,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左手却不知何时已死死攥住了怀中那枚銮金错银虎符,指节开始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