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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点翠的幻彩之光如同牵引了一切情绪的引线。
眉梢的冷峻、眼角的专注、嘴角那丝似有若无的清傲,被这一点幻翠瞬间点亮、放大!
一种跨越千年的、沉浸于音律之中又睥睨浊世的孤高乐师之魂,呼之欲出!
成功了!
林晚意脸上无悲无喜,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湮灭在绝对专注中的光影。
可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歇,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被点活的面孔。
她甚至刻意将目光移开片刻,呼吸微微调整,让指尖那一瞬间爆发的炽热冷却沉淀下来,重新归于极寒冰湖。
接下来,是那位主奏者,需要塑出整颗头颅,然后点睛。
……
第七日。
修复室外,长长的走廊静得可怕。
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
方敬儒、吴专家以及几个核心修复师已经在这里守候了两天两夜。
方敬儒还能勉强维持儒雅的仪态,只是眼底深处有血丝蔓延,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雕像。
吴专家则在走廊里一圈一圈地踱步,不时停下脚步,试图去听里面哪怕一丝极其微弱的动静,最终只能徒劳地摇头。
度秒如年!
吱嘎——
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摩擦声响起。声音来自那扇厚重的、七天未曾开启过的防护大门!
所有人的心脏骤然抽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门,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林晚意站在门后。
整整七日的幽闭炼艺,仿佛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狼狈的痕迹。
她依旧是那身素雅的青白夹袄,只是外面那件牙白比甲沾了些许极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尘垢。
她的脸色比七天前更显几分苍白,如同一张上好的素绢,但唯独那双眼睛——如同刚被淬炼过的星辰,疲惫深藏其底。
她微微侧身,让出通道。
没有言语,只是做了一个无声的“请”的手势。
方敬儒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踏入传说中的神迹之地。
他脚步异常沉稳,但略微加快的步伐泄露了内心的滔天巨浪。
吴专家几乎是踉跄地冲了进去!
那惨白的顶灯被林晚意早已悉数打开,将中心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瞬间凝固在了门口!
视线所及之处,如同时光的壁垒被打破。
盛唐的华彩,扑面而来。
那尊骆驼载乐俑,完好地立在台上。
原本塌陷的平台被完美修复,结构坚固,不见丝毫破损痕迹。
断裂失踪的两位乐师被重塑而出,虽为新补,但胎质釉色、姿态服饰与原件浑然天成,分不出丝毫嫁接的痕迹。
而最夺人心魄的,是那五位乐师的面庞。
他们活了!
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表情和气韵!
还有那骆驼身上的三彩釉色,斑驳处被妙手天工地补全衔接,仿佛那层千年光阴的尘埃被温柔拂去。
“天……天啊……”
吴专家双腿一软,几乎是跪在了工作台边的防静电地板上。
他死死扒着台面,脸几乎要贴上那些乐师的面庞,尤其是主奏者眉峰上那两点跳跃着虹光、带着神性的翠彩。
他的声音在剧烈地颤抖,“活了……真的活了……点翠……神迹……真的是神迹……”
其他几位修复师呆若木鸡,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脸”上,脸上的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对眼前这超越了修复技近乎于“造物”的无上技艺所感到的……近乎于灵魂的恐惧和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哪里是在修器物?
这是在复活一个个被时光碾碎的神魂。
方敬儒站在那里,一步未挪。
他仿佛中了定身咒,目光直直地穿过眼前的珍宝,又似乎落在更远的虚空中。过了半晌,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顺着他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溅起微不可闻的水痕。
“国之匠魂……国……”
他喃喃着,喉咙哽咽,后面的话再也吐不出来。
他猛地转身,双手颤抖着,对着林晚意,这个身着青布袄的年轻女子,一个华夏传统中最高的敬礼——一个深深的、几乎要弯腰至九十度的鞠躬!
久伏不起。
那不是馆长对修复师的感谢,而是文明面对技艺神峰时,发自灵魂的敬畏与折服。
是整个华夏在向一个延续、守护、并推高了其艺术之魂的传承者致敬!
三日后,一场低调却又规格极高的新闻发布会在江城博物馆小范围举行。
没有过分煽情的报道,只有方敬儒简短而郑重的宣布,并展示了修复完毕后的三彩骆驼载乐俑照片(出于保护,实物暂不公开展览)。
仅仅数小时后,“国之匠魂”的评语和“唐代三彩绝响重生”的消息,便如风雷般席卷了整个华夏文化界!
报纸头版头条、电视滚动新闻、网络社交平台一片沸腾!
立雪堂的名号,林晚意“晚香先生”的尊称,一夜之间如火箭般窜升,成为无人不知的传奇。
晚香堂已逝的林老馆长的名字也被无数人重新念起,那场三十年前的大火,那断裂的传承,因林晚意的存在,被赋予了一种更为悲壮厚重又浴火重生的光辉。
立雪堂的门槛,瞬间被各方拜帖淹没。
敬仰的、好奇的、寻求合作的、甚至不乏别有用心欲探虚实的,络绎不绝。
而此刻,作为风暴中心的林晚意,却安静得反常。
发布会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她已在傍晚时分,独自一人,悄然再次步入江城博物馆深处。
并非去看那尊已成新晋“顶流”的三彩骆驼俑,而是在方敬儒那间铺满典籍、处处透着书卷墨香的办公室内,一盏氤氲着热气的金骏眉前落座。
方敬儒亲自执壶斟茶,滚热的茶水注入白瓷杯中,腾起清雅馥郁的芬芳。
办公室窗外,城市的华灯初上,霓虹的光芒投射在紫檀木桌案上,一半是现世红尘的喧嚣,一半是古物幽深的宁静。
“林先生再造之功,敬儒铭感五内!也代华夏万千魂梦有依之古物,致谢!”方敬儒将茶杯推向林晚意,言辞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