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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气追魂?观势定神?续写空白?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听起来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但……看着林晚意那双沉静如渊却又锋芒暗藏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寒意蹿上众人脊背。
这份笃定背后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方敬儒深深地看着林晚意,眼底最初的震惊和疑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一种几乎要穿透人心的审视。
片刻后,他那双温润的眼睛里,慢慢漾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环视周围:“自此刻起!修复室外三米设为禁区!任何人不得擅入,非林先生传唤,不得打扰!一切所需资源,无论多么刁钻罕见,由我亲自协调调拨,确保一日内齐全到位!监控系统除安保基础防卫外,记录功能暂停!务必保证林先生绝对幽静!”
方馆长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硬与决断,在修复室里回荡。
一个无形的屏障,在林晚意和世界之间落下了帷幕。
她需要的,是独对千年时光的战场。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身后合拢,发出低沉的嗡鸣,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刺眼的白炽灯被关闭,室内四角只留下几盏可调光度的专业无影冷光源,光线被精确地聚焦在巨大的工作台上,将台上的三彩骆驼载乐俑笼罩在一片冷寂但绝对清晰的光域中。
其余空间都陷入一种温柔的、庇护性的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无机材料、陈旧泥土以及一种时间封存所特有的、带着微酸的“死亡气息”。
绝对的静。
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能感知到陶俑深处那被岁月冻结的叹息。
林晚意并没有立刻开始动作。
她静静站立了片刻,像一尊入定的白玉观音,将周身所有的杂念都沉入丹田最深之处,直至整个人与这方寸之间残留的千年古韵融为一体。
然后,她缓步上前,绕工作台而行,脚步无声。
目光是刀,是探针,更是显微镜。
这一次,她不看整体,只看局部。
骆驼强健腿部的每一道肌肉凹陷,残余乐师臂膀上悬垂衣袖的每一道褶皱流线,腰际因扭动而产生的衣带扭转弧线……甚至是断裂处残留的釉层边缘那细微的厚薄差异。
一圈,两圈……
她走得极慢,观察得入微。
纤长的手指,偶尔会轻轻悬停在某个转折点上方半寸之处,感受着那个位置残留的“势”的牵引。
第三步时,她停在了一名残存乐师的身边。
这是一个抱着琵琶、作侧首倾听状的姿势(从残躯姿态推断)。
琵琶已损,但那怀抱的姿态还在,左臂承托,右手的位置,残留在琵琶琴弦本该悬空扫过的区域。
身体微向左倾,右肩下沉。
林晚意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几乎与那模糊一片的面颊等高。
黑暗中,她的眼瞳深处,仿佛有幽微的光点在无声地计算、推演。
琵琶弦动……侧首倾听……肩颈下沉的力度……这样的姿态下,他的唇角是微抿还是舒展?他微阖的双眼里,是沉浸于乐音的迷离?
那片混沌的陶釉之下,一张生动、却已消散千年的脸孔,正一点点在林晚意强大的精神推演中,被强制着、痛苦地、却又坚定不移地重塑出来。
如同在夜空中捕捉早已湮灭的星辰轨迹。
“不是喜悦的浮于表面,是沉入旋律深处的凝神,带点清傲的疏离……所以,眉峰应平缓略压低,眼角含蓄,唇角微向右侧收拢……对,就是这般……”
她低低自语,语速极快,如同在与某个无形存在的陶俑匠人争论。
声音湮灭在绝对的寂静里。
她没有丝毫犹豫,取过工具台上方敬儒命人准备好的特制超柔韧性修复粘土——质地与原胎接近,但收缩可控性极佳——指尖灵巧地捻、揉、压、塑!一小片粘土,精准地被按在那模糊的“脸”上预定位置!
动作稳!准!狠!没有丝毫试错。
仿佛那张脸早已刻在她的识海深处!
重塑五官轮廓,非一日之功。
更令人窒息的是点翠的考验!
方敬儒果然信守承诺。
一日之内,几样珍稀材料被无声送入。
最奇特的是一种装在拇指大小、通体由整块水晶雕琢而成的小盒里的东西——几根细如发丝的翠绿色羽毛!
这是极北之地一种已经绝迹的“幻瞳翠”雀鸟尾翎上最尖端、虹彩最奇幻的三根。
仅此几根,便是无价之宝。
林晚意打开水晶盒盖时,眼神只微微一动,没有丝毫波澜。
旁边还有数种矿石颜料,几把用最柔韧坚韧的犀牛角打磨成的微型刻刀、点翠竹针,以及一种秘法炮制调配、稠度和粘度都达到某种极致平衡的透明生漆浆液。
关键步骤在第三日子夜。
林晚意已为那怀抱琵琶的乐师重塑了大半张脸。
那冷峻、专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清傲的神韵,透过粘土的初步塑形,已能窥见冰山一角!
此刻,她调好了那透明生漆。
那漆在特制的白玉盏中,散发出一种近乎玄奥的光泽。
她取过一根幻瞳翠鸟羽,对着冷光,动作轻柔到近乎虚渺,小心翼翼地用犀角竹刀将其最尖端那抹蕴含了虹彩奇光极薄的一片。
那一抹梦幻般的翠绿绒毛,轻若无物地漂浮在竹刀尖端。
修复室的气氛骤然绷紧。
生漆正在极快地微微凝固。
就是此刻!
林晚意眼神瞬间凝于一点。
那目光的焦点,落在乐师右眼的眉尾外侧,就在鼻梁侧上方、发际线开始微扬的那个点。
位置!时机!神韵!
三者缺一,便是万劫不复。
一点!落漆!点翠!
那动作太快,快到连残影都未留下,如同闪电掠过。
一点毫厘不差的翠绿。
带着灵动无比的霓虹幻彩。
精准无比地被点在林晚意用精神推演了千百遍的那个位置上!
嗡!——
就在翠痕落下的瞬间,那整张原本还略显呆滞的粘土面庞,如同被注入了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