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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呕吐着浓烟和人潮的巨蟒,终于将彪哥和他的十名兄弟,甩在了深圳这片湿热、蛮荒而又躁动不安的土地上。
刚走出车站,一股混杂着海腥、汗臭和尘土的黏稠空气便扑面而来,让这些在北方凛冽寒风中待惯了的汉子,浑身都感到一阵不自在的黏腻。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巨大的工地,脚手架像怪物的骨骼一样刺向天空。
泥头车卷着黄土呼啸而过,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工人们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眼神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欲望。
这是一个没有规矩,或者说,金钱就是唯一规矩的地方。
“彪哥,这地方……可真他**野啊。”
一个兄弟忍不住咂舌,他看着一个穿着花衬衫的港商,正将一沓钞票塞进一个干部的口袋里,两人随即勾肩搭背,笑得无比猥琐。
彪哥的眼神,却越过了这些表面的浮华与肮脏。
他想起了江爷在电话里那平淡如水,却又蕴**雷霆万钧之力的声音。
“江雪梅那个蠢货,只会盯着那些未来会发光的金子。而我要你做的,是去买那些金子旁边的……沙子。”
沙子……
彪哥深吸一口气,将那股躁动的空气压进肺里,眼神瞬间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走!”
他没有丝毫停留,对着兄弟们一挥手,“按江爷给的地图,找地方!”
他们没有去那些已经初具规模的城区,也没有去打听哪里正在拍卖土地。
他们租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一路颠簸,朝着那些在地图上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代号的、荒凉的郊野开去。
第一个目的地,是宝安县,一个叫“渔民村”的地方。
这里,与其说是村,不如说是一片紧挨着滩涂的、破败的棚户区。
低矮的瓦房,泥泞的土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鱼腥味。
几个皮肤黝黑、赤着脚的孩子,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些穿着统一黑色工装、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外来者。
彪哥直接找到了村长。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瘦得像根竹竿、满脸皱纹的老头,正蹲在自家门口,用一根发黑的烟杆,抽着呛人的旱烟。
“阿叔,你好。”
彪哥虽然外表凶悍,但按照江爷的吩咐,态度放得很客气。
村长抬起眼皮,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北边来的?找谁啊?”
“找你。”
彪哥开门见山,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着的大信封,直接放在了村长面前那张破旧的小板凳上。
信封的厚度,让村长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我们是‘华夏运输’公司的。”
彪哥沉声说道,“想在你们村,租块地。”
“租地?”
村长愣住了,“我们这儿除了臭鱼塘就是烂泥地,你们租来干什么?”
“建仓库,建停车场。我们公司,以后车队要跑南方,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彪哥按照江爷教的说辞,面不改色。
“这块地,”
他指了指村子西边那一大片长满了野草、一下雨就积水的荒地,“还有那边,那几个废弃的鱼塘,我们全要了。”
村长的嘴巴,慢慢张大了。
那片地,别说种庄稼,就是盖房子都嫌地基软,白送给村里人,都没人要。
“你们……要给多少钱?”
村长试探着问道,声音都有点发飘。
彪哥伸出三根手指。
“市面上的租金,我们再加三成。”
轰!
这番话,对这个穷了一辈子的老村长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加三成?
租三十年?
还一次性付五年的钱?
这……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金山啊!
“你……你们没开玩笑吧?”
村长激动得烟杆都拿不稳了,他看着那厚厚的信封,又看了看彪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觉得这一切都像在做梦。
彪哥没有再废话,他打开了那个信封。
一沓沓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气的“大团结”,像一块块红色的砖头,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那股视觉冲击力,差点让老村长当场晕过去!
“这是五万块定金。”
彪哥淡淡地说道,“合同我们都带来了。只要你签了字,盖上村里的章,这笔钱,就是你们的。后续的款项,三天之内,全部到账。”
老村长哆哆嗦嗦地接过合同,他大字不识几个,但还是努力地辨认着上面的条款。
当他看到“三十年”和那个高得离谱的租金数额时,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至于合同最末尾那条小小的、关于“优先购买权”的附加条款,他扫了一眼,根本没放在心上。
三十年后,谁会买这片鸟不拉屎的烂地?
这群北方来的老板,人傻钱多,真是活菩萨下凡啊!
“签!我签!我马上就去拿公章!”
老村长再也没有半分犹豫,他把那包钱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怕它长翅膀飞了似的,连滚带爬地就往村委会跑去。
半个小时后,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长达三十年的土地租赁合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入了彪哥的手中。
“彪哥,真就这么简单?”
一个兄弟看着那片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的荒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彪哥咧嘴一笑,将合同小心地收好。
“简单?”
“这叫降维打击。”
他学着江爷的口气,吐出了一个自己也不太懂,但感觉牛逼坏了的词。
“走!下一个地方!”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彪哥和他手下的这支“推土机”小队,用同样的方式,在深圳各个偏僻的、毫不起眼的角落,疯狂地“圈地”。
他们就像一群沉默的工蚁,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用一份份长达三十年的租赁合同,将那些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的“沙子”,一块一块地悄无声息地纳入了“华夏运输”的版图。
而就在彪哥“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时,深圳的市中心,另一场属于“黄金”的盛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罗湖区,一栋刚刚落成的**大楼里,深圳第一场公开的商业用地拍卖会,正在举行。
会场里,名流云集,气氛紧张而炽热。
来自香港的各大地产商、本地的新晋富豪、还有各路手眼通天的“倒爷”,将小小的会场挤得座无虚席。
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最原始的贪婪。
江雪梅和霍东升,就坐在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
此刻的江雪梅,早已不是茶楼里那个灰头土脸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从香港定制的、剪裁精良的白色香奈儿套裙,画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冰冷而又高贵的女王气场。
霍东升则像一个最忠诚的骑士,恭敬地坐在她的身侧。
“下面,开始拍卖罗湖商业区A—03号地块!该地块毗邻未来的深圳火车站,地理位置优越,起拍价,三百万!”
拍卖师话音刚落,场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激烈的叫价声。
“三百二十万!”
“我出三百五十万!”
“四百万!这块地,我们李氏集团要了!”
霍东升有些紧张地看向江雪梅,低声问道:“江大师,这块地,已经溢价这么高了,我们……”
“急什么?”
江雪梅端起面前的咖啡,优雅地抿了一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就像一个经验最老道的猎人,冷冷地看着一群野狗,在为了一块骨头,争得头破血流。
直到价格被抬到五百八十万,场上的竞争者只剩下两家香港的地产公司时,她才缓缓地放下了咖啡杯。
她没有自己举牌,只是对着身旁的霍东升,淡淡地吐出了一个数字。
“一千万。”
“什么?”
霍东升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千万?
这比市价高出了将近一倍!
这简直是疯了!
“举牌。”
江雪梅的声音,不容置疑。
霍东升的心在滴血,但他看着江雪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想起后海湾那一夜暴富的神迹,他咬了咬牙,还是颤抖着手,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一……一千万!”
当这个数字,从霍东升的嘴里喊出来时,整个会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第一排的霍东升和江雪梅。
那两家还在激烈竞争的香港地产商,更是当场就懵了。
他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当冤大头的!
用一千万买这块地,就算将来建成大楼,也得好几年才能回本!
“一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次!”
拍卖师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砰!”
木槌落下,一锤定音!
“成交!恭喜霍先生!恭喜这位小姐!”
“哗!”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但那掌声里,充满了羡慕、嫉妒,以及对这种不计成本的、疯狂的“烧钱”行为的敬畏!
霍东升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只觉得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看着身旁那个云淡风轻的女人,心中的崇拜已经达到了顶峰!
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用钱,砸出气势!
用钱,砸出威名!
用钱,砸出一条通往巅峰的康庄大道!
江雪梅缓缓起身,在全场的注视下,如同女王般,优雅地离场。
她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这种用金钱碾压一切的**!
“江大师,您真是神了!”
坐进轿车里,霍东升还在激动地回味着刚才的万丈豪情,“我们这一手,直接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以后在深圳,谁还敢跟我们抢地!”
“抢?”
江雪梅不屑地冷笑一声,“他们也配?”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那些正在疯狂施工的土地,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要的,是整个深圳!”
就在这时,霍东升的大哥大响了起来。
是他派去监视市场动向的手下。
“喂……什么……你说什么?”
霍东升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挂断电话,他对江雪梅汇报道:“江大师,有个奇怪的事。最近市面上,多了一伙北方人,自称是搞运输的。他们不去抢那些商业用地,反而专门往那些鸟不拉屎的乡下跑,用比市价高三成的价格,租了一大堆烂地,一租就是三十年。”
“哦?”
江雪梅眉毛一挑,随即嗤笑一声。
“北方来的蠢货罢了。”
“目光短浅,只知道贪图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他们以为租金高三成就是赚了,却不知道,那些商业用地的价值,在未来会翻上百倍,上千倍!”
“一群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不用理会他们。”
她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嘴角是胜利者的微笑。
她以为,她赢了。
她以为,她用资本的利刃,夺取了这场土地战争中,最耀眼的黄金。
她却不知道。
当她和霍东升,在为一块块“黄金”而疯狂庆祝时。
彪哥正站在一处刚刚租下的、位于几块“黄金”地块正中央的山坡上。
他摊开一张巨大的深圳地图。
地图上,被江雪梅和霍东升高价拍下的那些地块都被用红色的笔,圈了起来,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
而彪哥,则用一支黑色的笔,将他们刚刚用白菜价租下的那些“沙子”,一片一片地涂上了颜色。
随着最后一片区域被涂满,那些被江雪梅视若珍宝的“黄金”地块,此刻,竟像是被困在蛛网中央的猎物,被这张黑色的网络,从四面八方,死死地包围、分割、锁死!
所有通往这些“黄金”地块的必经之路,所有未来可以修建道路、铺设管道、建立配套设施的区域,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这张大网的一部分!
彪哥看着这张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江爷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沙子。
他要的,是锁死所有黄金的囚笼!
“江爷……您……您这是要……把他们活活困死啊……”
彪哥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对江卫国那神鬼莫测的布局的、最极致的敬畏与恐惧。
深圳的风,越来越大了。
只是,身处风暴中心的猎物,对此,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