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那句“三顾茅庐”,像一把无形的刀,精准地**了马文亮的心窝。
他想拒绝,可叶凡那双平静却透着坚定的眼睛,以及周围专家们“看好戏”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他知道,自己要是今天不点头,明天叶凡就能把“马总监阻碍项目人才引进”的帽子,给他戴得严严实实。
“行……行吧。”马文亮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感觉自己不是去请人,是去受刑。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马文亮顶着一对黑眼圈,坐上了那辆昨天把他颠得七荤八素的普桑。
叶凡坐在副驾驶,精神抖擞,手里还拿着一份厚厚的材料,不时翻看。
“叶局长,您……您这是准备什么呢?”马文亮看着叶凡手里的东西,心里泛起了嘀咕。
“哦,这份啊。”叶凡晃了晃手里的报告,笑容温和,“这是我连夜整理的,关于青山镇常见慢性病、老年病和术后康复病例的详细数据,以及我们康复中心未来的初步规划。我想,陈老先生既然是真正为民着想的医者,肯定更关心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马文亮心里冷哼一声,心想,你以为他真是个关心百姓的神医?我看他就是个傲慢的老顽固!
汽车再次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马文亮一路颠得胃里翻江倒海,几次差点吐出来。
他看着叶凡脸上那份从容,心里更是来气。
这小子,真是天生来克他的。
终于,汽车停在了那棵歪脖子槐树下。
马文亮一下车,双腿发软,差点没站稳。
他看着那扇熟悉的破旧木门,心里直打鼓。
“马总监,您请。”叶凡做了个手势。
马文亮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再次敲响了木门。
“咚、咚、咚。”
里面依然传来那句熟悉的“门没锁,自己滚进来。”
马文亮脸色一僵,推开门,只见陈望道依然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手里摇着蒲扇,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陈老先生,我们又来了。”叶凡上前一步,语气恭敬,没有丝毫谄媚,“打扰您清修,实在抱歉。我们这次来,是想再向您请教一件事。”
陈望道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滚蛋。”
马文亮心里一喜,这老头还是老样子,看你怎么收场!
叶凡却仿佛没听见,他走到院子中央,没有坐下,也没有摆出任何姿态,只是将手中的材料轻轻放在地上。
“陈老先生,我知道您医术高明,心系百姓。我们筹建这个中西医结合康复治疗中心,并非为了政绩,而是真正看到了青山镇百姓的疾苦。”叶凡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充满了力量。
“您可知道,在青山镇,有多少像王铁柱家孩子那样的病人?他们被西医救回一条命,却因为缺乏后续的康复治疗,常年卧床,甚至落下残疾。有多少老年人,身患慢性病,因为没钱,因为交通不便,只能忍受病痛折磨,靠着土方子勉强度日?”
他拿起地上的报告,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数据:“这是我们普查到的,青山镇高血压、糖尿病、风湿骨病患者的统计数据。触目惊心啊!他们需要专业的调理,需要长期的康复指导。这些,恰恰是纯粹的西医所无法完全覆盖的盲区。”
陈望道手中的蒲扇停了下来,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那份报告上。
“我们想做的是,用最先进的西医技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再用老祖宗的智慧,把他们扶起来,让他们能重新活得有尊严。西医是治病,中医是治人。我们想把这两者结合起来,打造一个真正能为老百姓服务,能让他们活得更好的平台。”叶凡语气诚恳,眼神清澈,“我们不懂中医,所以才想请您这样的大家来指点迷津。我们不求您大富大贵,只求您能看到这些数据背后,那些渴望健康的眼神。”
陈望道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叶凡。
他的目光锐利,像两把刀,似乎要剖开叶凡的内心。
马文亮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他没想到叶凡会来这一套,不谈官场,不谈钱,只谈百姓疾苦和医学理念。
这简直是直击陈望道的心坎。
许久,陈望道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说的这些,是你想的,还是你们那些领导想的?”
“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到的。”叶凡毫不犹豫,“也是我作为一名医生,最希望改变的现状。至于领导,他们批准了我的方案,提供了资金,这本身就是对我的支持。”
陈望道又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重新摇起蒲扇。
“你去把院子里那些晒着的草药,按照药性和功效,给我分拣出来。分对了,我就考虑考虑。”
这话一出,马文亮差点没跳起来。
这老头,又来这套!
他刚想提醒叶凡,却见叶凡已经走到那些草药前,蹲下身。
叶凡没有立刻动手,他先是拿起一株草药,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轻轻捻了捻,然后走到另一堆药材旁,拿起一株,对比着看了看。
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严谨。
马文亮看着叶凡的背影,心里一阵冷笑。
一个西医外科医生,还能懂中药?装模作样!
然而,叶凡接下来的动作,却让马文亮愣住了。
叶凡拿起一株柴胡,放到一个框里,又拿起一株前胡,放到另一个框里。
他虽然没有像陈望道那样,一眼就能认出所有药材,但他每拿起一株药材,都会仔细观察其叶片、根茎、气味,然后若有所思地将其归类。
他并不是在辨认药材本身,而是在根据药材的表象特征,结合自己对中医基础知识的了解,进行逻辑上的归纳和判断。
他知道柴胡疏肝解郁,前胡祛痰止咳,虽然不精通,但至少知道它们的基本用途和大致形态。
他没有急着去分拣那些一眼看上去就差不多的药材,而是先将那些特征明显、自己有把握的药材分拣出来。
然后,他才开始仔细比对那些相似的药材,甚至会用手机拍下照片,然后用他的医学逻辑去分析。
“陈老先生,这株是不是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它和那边那株虽然形状相似,但叶片颜色和气味略有不同。”叶凡指着两株长得很像的草药,虚心请教。
陈望道再次睁开眼,看着叶凡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个年轻人没有像马文亮那样直接放弃,也没有不懂装懂,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嗯。”陈望道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叶凡继续分拣,他时不时地会请教陈望道,问题问得都很巧妙,不是直接问“这是什么药”,而是问“这种药的特性是什么”,“它在治疗哪类疾病中更常用”。
一个小时过去,马文亮已经坐不住了。
他看着叶凡额头上的汗珠,心里却越发惊奇。
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
终于,叶凡将所有的草药都分拣完毕。
虽然有些分类可能不完全准确,但整体而言,大体上是正确的。
他站起身,将那份报告再次递到陈望道面前:“陈老先生,这是我们康复中心的详细方案。我们诚心想办好这件事,也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给青山镇的百姓一个机会。”
陈望道接过报告,没有立刻翻看,他抬起头,目光在叶凡和马文亮身上扫了一圈。
“你叫叶凡?”陈望道问。
“是。”
“你是一名西医外科医生?”
“是的,主治医师。”
陈望道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一个拿手术刀的,想来搞中医?不怕砸了招牌?”
“医者仁心,不分中西。”叶凡平静地说,“只要能治病救人,能让老百姓活得更好,什么招牌,都不重要。”
陈望道没有再说话,他翻开了叶凡递过来的报告。
他看得非常仔细,一页一页,甚至拿出老花镜戴上。
马文亮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报告里,没有那些华丽的辞藻和空洞的口号,只有详实的数据,清晰的规划,以及中西医结合的理念。
特别是叶凡在其中穿插的那些病例分析,以及对康复治疗重要性的论述,都透着一股专业和务实。
足足看了半个小时,陈望道才合上报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这个方案,有点意思。”他看向叶凡,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不吹嘘,不夸大,倒有点实事求是的味道。”
马文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自己像个旁观者,看着叶凡一步步地将这个顽固的老头“拿下”。
“不过……”陈望道话锋一转,“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是那么好请的。我这辈子,只看两种人:一种是真正需要救命的病人,一种是真正想做事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马文亮身上,又带着一丝戏谑:“至于那些只想捞政绩,只想走过场的官,我这儿,没空伺候。”
马文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吧。”陈望道看着叶凡,“我同意去青山镇看看。但是,我只答应去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你们的康复中心,必须按照你报告里写的,真真正正地为老百姓服务。如果我发现有半点弄虚作假,或者你们的领导有任何干预,我立马走人,谁也别想再请动我!”
“而且,”他加重了语气,“这三个月,我不收一分钱。你们也别给我安排什么虚头巴脑的头衔和待遇。我只管看病,只管教学。其他的,一概免谈。”
叶凡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知道,这已经是陈望道最大的让步。
“多谢陈老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把康复中心办好,绝不辜负您的期望,不辜负百姓的信任!”叶凡躬身道谢。
马文亮在一旁,看着叶凡和陈望道谈笑风生,心里五味杂陈。
他费尽心机想给叶凡挖坑,结果叶凡不仅跳过去了,还顺势把这个老顽固给请了出来。
这下好了,陈望道这个“定时炸弹”要是在青山镇待不下去,第一个倒霉的还是他这个“大管家”!
回程的路上,马文亮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他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原以为自己把叶凡的钱袋子攥在手里,就能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没想到,叶凡竟然能把一个油盐不进的老中医请出来,还把这老头变成了又一个“监督者”!
他这才明白,叶凡这小子,根本不是什么“躺平”的废物。
他就像一条潜龙,一旦被激发,就能搅动风云。
而他马文亮,不知不觉间,竟成了叶凡棋盘上,被利用的那颗棋子。
“马总监,您看,陈老先生都答应了。”叶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我们康复中心的启动资金,是不是可以尽快拨付下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采购设备,装修场地,迎接陈老先生的到来啊。”
马文亮身体一僵,他本想拖延,但现在陈望道这个“活菩萨”都请来了,他要是再卡着钱,那可就是阻碍重点项目,得罪“为民办实事”的典范了。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批!”
叶凡看着马文亮那张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棋子过河,一步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