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关这天早上雾大得跟浆糊似的,青石板路被潮气泡得发亮。货郎走街串巷,拨浪鼓在雾里敲得断断续续。江面上停着三艘插杏黄旗的官船,船头的獬豸铜首在雾里若隐若现,看着就像在盯着码头上的人。林宇手一直按在剑柄上,把指节都捏白了,眼角余光瞟到西角竹棚下有个穿灰衣服的人,正反复摩挲着斗笠。再一看这人靴底,沾着江心洲特有的红胶泥,跟三天前在采石矶碰上的水盗一模一样,鞋跟还卡着半片锯齿状的蚌壳 —— 这可是黑风滩水贼的标志性东西。
林宇压低声音对赵猛说:“老赵,带十个兄弟守在货舱,重点盯着第三舱的火铳零件。要是有动静,先开枪示警,然后用鸳鸯阵把人围住。” 赵猛大声应了句 “得令”,身上甲胄撞出的声音里都透着紧张。自从采石矶打了一仗,他现在看见沾红胶泥的人就浑身发紧。
没一会儿,雾里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十八个刀牌手分成两排,故意踩着碎瓷片走过来,中间抬着一顶八抬青呢官轿。轿帘上的银线云纹在雾里忽隐忽现,看着就是蜀地巡抚陈茂的排场。轿夫穿着黑号衣,袖口绣着竹子纹,可鞋帮上偏偏补着江心洲的红胶泥补丁。每走一步,补丁蹭着石板路,沙沙响得跟老鼠磨牙似的。林宇心里一咯噔 —— 按规矩,官服哪能随便打补丁?去年在应天府抓私盐贩子的时候,倒是见过他们用这招认自己人。
码头上原本闹哄哄的,这会儿大伙儿赶紧往边上躲。老头拄着拐杖弯了弯腰,小孩缩在娘裙子后面偷瞄。林宇趁机跳上石台子,藏青官服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里面绣的五爪金蟒纹若隐若现。他一抱拳,扯开嗓子喊:“乡亲们听好了!我是宁王府二公子林宇,奉皇上旨意来四川查政务、管防务。” 说着把腰间燧发枪解下来晃了晃,金属部件在潮气里泛着冷光,“瞧见这枪托上的龙纹没?皇上特批的,见这枪就跟见朝廷大军一个样!”
卖豆腐的老汉哆哆嗦嗦作了个揖,豆腐筐上的纱布都被雾水打湿了,飘着股豆香:“官爷,这枪真能保平安?” 林宇回了个特别的抱拳礼 —— 左臂横着弯在胸前,右手握拳轻轻敲左手掌心,拇指和食指绷直,摆出个枪扳机的样子。手腕因为总握枪,骨头都鼓起来了,在袖口若隐若现,仔细一看,袖口暗纹还是宁王府特有的五爪金蟒纹,蟒头扬起的姿势跟枪托上的龙纹正好对上。
周围人立马议论开了。挑担子的货郎用扁担戳了戳旁边的人,筐里的红枣跟着晃:“你看这官爷行礼的架势,拳头跟握枪似的。” 抱孩子的妇人一边哄娃,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林宇的手 —— 那手上磨出的老茧,看着比县太爷的象牙板子还让人踏实。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船工眯着眼,突然用桡片敲了敲石阶,桡片上的铜环叮当作响:“这礼数有点像当年戚家军,就是多了股火药味。” 戴眼镜的账房先生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大明会典》里没这规矩啊,倒像是把兵器融进礼节里了。”
林宇转脸看向官轿,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枪托防滑纹,嘴里说:“上个月在采石矶把水盗打得屁滚尿流,靠的就是这枪。陈巡抚既然来了,正好一起合计合计怎么管地方。” 他眼神往轿夫鞋帮上一扫,心里直犯嘀咕:十八个轿夫,七个鞋帮都有红胶泥补丁,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时候轿帘一掀,陈茂扶着人走下来,月白官袍扫过轿边铜铃,叮铃当啷响。他先是瞅见林宇那奇怪的抱拳礼,眉头皱了一下 —— 在文官堆里混久了,看这种带火器味儿的礼节,浑身都不自在,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掏枪。等看见林宇袖口露出的蟒纹暗纹,陈茂眼皮跳了跳,脸上还堆着笑,只是袖子里的手暗暗掐了把掌心:“公子大驾光临,是四川百姓的福气啊。” 他故意把 “福气” 俩字拖得老长,眼睛盯着林宇握枪的手,“我备了点薄酒,还请公子赏脸移步?”
得月楼靠着江,三层飞檐翘得跟鸟翅膀似的。林宇一跨进二楼雅间,鼻子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 跟采石矶水盗火药库的味儿一模一样。陈茂假客气地掀开门帘,让林宇先进去,黄铜轿环映着雾光,把他眼里的阴狠都照出来了。
雅间里檀香混着酒菜味,八扇蜀锦屏风上绣着山山水水。陈茂亲自给林宇倒酒,举着鎏金酒盏说:“这酒叫 ‘江月白’,取个 ‘江澄月白’ 的意思,是蜀地监税司进贡的特产,公子尝尝?” 他手指在酒盏边转来转去,袖子里的绢帕滑下来一半,手腕上有道红印子 —— 那是早上跟东厂密使见面时,被人家铁钳子似的手捏出来的。
林宇端起茶碰了碰杯,抱拳的姿势还没收回去,手腕一转,掌心的水泡就露出来了 —— 那是试枪的时候被火门烫的,在烛光下泛着金光:“陈大人太客气了。听说您治下的芜湖关商税收得不少,不知道有多少用在军备上?”
陈茂脸上的笑僵住了,酒盏里的酒晃个不停:“公子说笑了!四川山多路不好走,税银都拿去修桥铺路了,军备还得靠朝廷拨款。” 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听说西北流贼闹得凶,朝廷火器不够用,公子要是能把燧发枪的制造法子……”
“这制造法子是皇上特批的,” 林宇直接打断他,手指敲了敲枪托,“新军的火铳都是应天府兵工厂统一调配。倒是陈大人的轿夫,鞋帮咋都补着江心洲的红胶泥?我记得那儿可是水盗窝点啊。”
陈茂后背紧紧贴在屏风上,咽了口唾沫说:“就给下人做的防滑补丁而已。” 接着扯着嗓子喊,“来人!上灯影牛肉!” 话音刚落,屏风后面走出四个侍女,端着的牛肉薄得透光,在烛光下油汪汪的。
雅间外头,赵猛带着俩亲兵守在走廊,眼睛盯着每个靠近的人。他一眼瞧见有个侍女鞋底沾着红胶泥,裙摆还别着半片蚌壳 —— 跟西角竹棚下的灰衣人打扮一模一样。赵猛手按住刀柄,冲身后兄弟使了个眼色,那人悄悄溜走,消失在雾里。
酒过三巡,陈茂话匣子打开了,东拉西扯聊四川风土人情,就是不提防务和商税的事儿。林宇耐着性子听着,突然瞥见江面上漂来三艘小船,船头灯笼透着诡异的蓝光 —— 这是水盗常用的暗号。他心里一紧,知道这是陈茂在试探自己。
林宇猛地站起来说:“陈大人,我惦记着货舱里的火铳零件,得先告辞了。明天还得去蜀王府拜访,还请大人见谅。” 说完抱了抱拳就往门口走。
陈茂慌慌张张起身,眼神里藏不住的慌乱:“公子不再坐会儿?” 他盯着林宇的背影,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摸着那封密信 —— 东厂督主亲笔写的,命令他想尽办法阻止燧发枪在四川推广。
码头上雾气慢慢散了,江心洲的轮廓露出来。林宇站在船边,看着陈茂的轿子越走越远,轿夫鞋帮的红胶泥在石板路上拖出暗红的脚印,看着就像血痕。赵猛凑过来小声说:“二爷,从灰衣人身上搜出半片蚌壳,跟采石矶水盗的令牌能对上。”
林宇点点头,望着江心洲说:“陈茂的轿夫,起码七个是水盗假扮的。传令下去,今晚加强戒备,尤其是第三舱的火铳零件。” 他摸着枪托上的龙纹,心里寻思:这场在雾里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到了晚上,月亮都没露脸。江心洲传来三声狼嚎,三艘快船悄悄摸向官船。水盗蒙着脸,举着弯刀正要往甲板上跳,突然听见 “砰” 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擦着领头水盗的耳朵飞过去,在船板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都把刀放下!” 赵猛的声音从桅杆上传下来,几十个新军从货舱冲出来,燧发枪的枪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水盗们全慌了神,有的扑通跳江,有的直接跪地求饶。林宇站在船边,看着被押过来的水盗,鞋帮上的红胶泥补丁跟陈茂轿夫的一模一样。
“带走好好审问,” 林宇对赵猛说,“重点问问这红胶泥补丁是谁给的。” 他转头看向对岸的得月楼,二楼的灯早灭了,陈茂的轿子黑黢黢地停在那儿,就像藏在雾里随时要扑过来的野兽。
雾还是浓浓的,可林宇心里清楚,这雾迟早得被燧发枪的火光照散。他摸了胸口的蟒纹玉佩,想起临走时父王叮嘱的话:“四川这地儿不好对付,你得步步小心。” 手里这杆燧发枪,不只是保家卫国的家伙,更是戳破这团迷雾的尖刀。
第二天一早,雾散天晴。林宇带着新军开船离开芜湖关,船在江面上划出长长的波纹。他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小的码头,想起昨晚审问水盗问出来的消息:陈茂勾结黑风滩水盗,偷偷倒卖兵器赚黑钱。林宇眼神一冷,知道接下来在成都府,还有更硬的仗要打。
赵猛跑过来说:“二爷,成都府快到了。” 林宇看着前方慢慢清晰的城市轮廓,手按住燧发枪,心里默念:成都府,我来了。芜湖关这场雾里的事儿,不过是个开头,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这大雾早晚得散,而他林宇,就要拿着这杆枪,在这乱世里,为大明、为百姓,拼出一条活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