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隐龙 雾锁江关

崇祯五年,霜降后的第十日,长江裹着铅灰色雾霭在皖地逶迤。这雾霭似被人揉碎了万千铁砂,沉甸甸地压在江面,连船舷悬挂的青铜铃铎都凝着水珠,发出闷闷的钝响。九艘乌篷船组成的商队正贴着江心浅滩行进,船底老旧的木板与暗礁相擦时,发出细碎的 "咯吱" 声,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夜鹭。雪白的鸟翼掠过水面,在凝滞的雾幕上划出银痕,转瞬便被浓浊水汽吞噬,唯有船工们的号子声在雾中飘散,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的叹息。

船头立着个身着藏青暗纹官服的青年,腰间未佩玉带,却别着柄形制奇特的短铳 —— 枪管比寻常火铳短两寸,扳机处缠着浸过桐油的牛皮绳,枪托末端刻着半枚残缺龙纹。江风掀开他的衣摆,内衬上五爪金蟒纹在雾中若隐若现,虽因位份降了两爪,金线绣工仍显皇家气象。林宇指尖摩挲着枪托上的防滑纹,那是去年腊月他在铁匠铺亲手打磨的痕迹,掌心旧疤与木质纹理贴合,仿佛这兵器早已融入骨血。他望着前方翻涌的雾墙,指节在枪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每一下都敲在心跳的间隙里,像是在给这混沌的世道打一记节拍。

"二爷,采石矶快到了。" 赵猛踩着湿滑甲板走来,靴底在木板上拖出刺耳声响。这位年近四十的汉子腰间火铳的皮绳还滴着水,枪托上三道交错的疤痕,是去年入蜀路上与大巴山土匪厮杀时被弩箭擦过留下的。他压低声音道:"货箱都捆在底舱第三根横梁的暗格里,火铳手藏在中舱,引药包用蜂蜡封了三层,弟兄们怀里各揣五发**。您看这雾色,怕是比晌午初见时又浓了三分。"

林宇颔首,目光扫过船舷边假装撑篙的护卫。他们握篙的虎口结着厚茧,手腕翻转间却带着枪棒的利落 —— 这些从京营精选的火铳队老兵,三个月前在应天府校场,曾在暴雨中蒙眼拆装火铳,枪管进了泥沙仍能在半盏茶时间内击发。三日前在码头装货时,他注意到栈桥上有个穿青布衫的账房先生,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与东厂档头服色暗合,此刻行至江关要冲,潮湿雾气里的危机感愈发浓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藏在雾中,盯着他们这队载着希望与杀机的船只。

记忆突然被辽东的炮声撕裂。去年秋末,他随京营巡视松山堡,亲眼看见后金红衣大炮轰开明军壁垒。硝烟中,火绳枪队士兵刚把引信凑近药池,八旗骑兵已冲至眼前。十六岁的火铳手王二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往枪管里塞弹丸,垂落的火绳在焦土上烧出蜿蜒痕迹,直至被战马踏灭。那孩子临终前睁大的双眼,瞳孔里映着燃烧的明军大旗,让林宇在回府后三个月泡在库房,掌心被药引烧出的疤痕尚未愈合,终于在中秋夜造出第一支燧发枪。他还记得试枪那日,**在靶墙上打出的孔洞边缘整齐,如同命运在历史的幕布上戳开的第一眼,让他看见改变的可能。

"二爷,水色不对!" 前船水手的低喝惊醒沉思。林宇俯身望去,船舷切开的水面泛着青黑色,像是掺了铁锈的墨汁,更远处的雾墙透出铁灰色冷光 —— 那是金属甲胄在雾中攒动的反光。他瞳孔骤缩,手指扣紧枪柄,听见赵猛的火铳 "咔嗒" 推开保险,枪托映着诡异水色,木纹中嵌着的金属箍泛着冷光。江心的竹哨声骤然响起,尖锐音线刺破雾幕的刹那,东南西北四面传来密集的破水声,如同无数毒蛇在水面游走,渐渐收紧包围圈。

十余艘快船从雾中浮现,船头水盗披着浸油牛皮坎肩,手中鬼头刀在幽暗中明晃晃如鬼火。为首快船上传来阴阳怪气的嗓音:"叶老板的商队好气派,张某人在采石矶候了三日,不如让弟兄们瞧瞧蜀地的年货?" 说话者戴着青铜鬼面,眼孔处嵌着的琉璃灯泛着幽蓝光芒,将鬼面映得狰狞可怖,灯影在雾中摇曳,仿佛无数小鬼在船头跳跃。

赵猛啐掉嘴角草茎,掌心在枪托上抹了把:"是九江水盗鬼面张,去年在鄱阳湖屠过整船粮丁,刀下不留活口的主儿。" 他瞥向逼近的快船,见船头水盗甩出挠钩,铁钩破空声异常刺耳,勾住船舷时发出 "当啷" 巨响,"怕是冲咱们舱底的家伙来的,弟兄们的火铳可都憋着呢。"

林宇冷笑,燧发枪机括轻响。这改良第五版的击发装置比寻常火铳快三成,燧石撞击火门溅出火星的瞬间,枪管内火药轰然炸开。最前排举着挠钩的水盗眉心爆开血花,尸体栽进江里时,挠钩 "当啷" 砸在甲板上,惊得其余水盗齐齐顿住,手中的兵器在雾中微微发颤。

"开舱!" 随着喝令,中舱木板轰然掀开,十二名火铳手鱼贯而出,靴底在甲板敲出整齐节奏。他们手中的燧发枪枪管刻着细密螺旋膛线,这是林宇参照利玛窦带来的西洋火器图册琢磨出的改良,弹丸初速比火绳枪快三成,射程更远。此刻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敌船,幽蓝枪管在雾中泛着冷光,竟让见惯血腥的水盗们迟疑半步,仿佛面对的不是凡人兵器,而是来自幽冥的索命无常。

鬼面张的九环刀在掌心打转,刀环撞击声里带着颤音:"宁王府二公子不在京城享清福,跑到江面上当起镖师了?" 他的快船悄悄后退,船尾橹手划桨速度明显加快,目光不住扫向中舱的火铳阵列。

回应他的是林宇枪口的缓缓转动。透过鬼面的眼孔,他看见对方紧抿的嘴角,以及快船甲板上堆着的浸油火把 —— 这些水盗显然打算近距离火攻。余光扫过西北雾墙,隐约可见更多船影晃动,他立刻低声吩咐赵猛:"带三个人守尾舱,让弟兄们三枪换一次位置,省着弹药。记住,咱们的枪要打在他们的舵手和弩炮上,断了他们的爪子和牙。"

话音未落,又有两艘快船逼近,水盗们举着包铁盾牌强行登船。林宇抬手击发,**精准击碎船舵,掌舵水盗惨叫着跌落,失控的快船在江面打转,如同醉汉在舞池里蹒跚。火铳队趁势齐射,螺旋膛线赋予的稳定弹道让**穿透木盾,将水盗钉在船上,血花在雾中绽放,如同暗红的梅朵。

鬼面张见势不妙,吹响海螺。凄厉的螺号声中,雾中又驶出五艘快船,每艘船上都架着弩炮。林宇心中暗叫不好 —— 他早该想到,能在采石矶设伏的水盗,背后必有官军支持,否则不可能有如此精良的器械。"所有人卧倒!" 他大喊一声,自己却站在船头未动。弩炮的箭矢破空而来,擦着他的发梢钉在桅杆上,尾羽扫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赵猛扑过来要拉他躲避,却被他一把推开:"别管我,盯着那些弩炮!咱们的火铳比他们装填快,只要撑过这几轮,就是咱们的天下。"

火铳队调整阵型,开始集中射击弩炮。燧发枪的优势在此刻尽显 —— 寻常火绳枪射击后需重新点燃引信,而他们只需扣动扳机,燧石便会再次撞击发火。虽然不能连续击发,但射速仍比弩炮快上许多。几轮射击后,敌船的弩炮纷纷被毁,水盗们的惨叫声混着江水声,在雾中回荡,如同一曲失败者的挽歌。

鬼面张见弩炮被毁,知道今日讨不到好处,狠声道:"宁王府的**,咱们蜀地再见!" 说罢,带着残兵调头便逃。林宇本想追击,却见江面突然涌来更大的雾气,能见度骤降,只得作罢。他摸了摸脸颊的伤口,血珠滴在枪托上,将那半枚龙纹染得通红,像是给这兵器烙上了战斗的印记。

雾气渐渐变薄,东方天际透出一线苍白。赵猛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苦笑道:"二爷,这些水盗怕是早就盯上咱们了,连您的身份都摸得清楚。" 他踢了踢脚边的断箭,箭头刻着的狼头纹让他皱眉,"这是陕西狼盗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长江流域?莫不是北边的鞑子也插手了?"

林宇望着雾散处露出的采石矶峭壁,石缝里长着几株老梅,枝桠上挂着未化的霜,显得格外孤傲。他知道,这些水盗背后的主使,极可能是朝中那些弹劾他 "私造兵器" 的大臣,又或是后金派来的细作,甚至可能是李自成的探子 —— 毕竟他改良的燧发枪,对任何一方势力来说,都是极具吸引力的杀器。"不管是谁,咱们只管往西走。" 他沉声说道,"蜀地才是咱们的战场,在那儿,咱们要让这些火器生根发芽,长成保护百姓的参天大树。"

"传令下去,换轻舟速行。" 林宇转身走进舱内,指尖抚过木箱上的封条,箱中燧发枪的冷光映着他眼底的火,"今夜子时前必须过芜湖关,另外,让弟兄们轮流休息,别中了敌人的车轮战。记住,咱们每走一步,离改变命运就更近一步。"

他摸出袖中皱巴巴的舆图,蜀地的山川在绢面上起伏,河流如血脉般纵横。他用朱笔圈住的重庆府旁,赫然画着个小小的火铳图案,旁边还注着一行小字:"崇祯十年,张献忠入蜀,屠城三日,百姓十不存一。" 想起前世在史书上看到的记载,想起那些在火海中哭喊的百姓,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时的他只是个旁观者,如今却成了局中人,带着改变历史的使命,带着能扭转乾坤的火器,走向那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土地。

船桨声重新响起,惊碎了江面的晨雾。林宇站在舱门口,望着前方渐渐清晰的水道,心中盘算着入蜀后的计划。他需要说服蜀王支持火器改良,需要训练当地的士兵,更需要在张献忠到来之前,筑起一道钢铁防线。他知道,这一路必定艰险重重,各方势力的阻挠不会少,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前世百姓的哭喊,始终浮现着满江浮尸的惨状。

忽然,他听见底舱传来轻微的响动。走下楼梯,只见几个士兵正在检查货箱,木箱上的封条完好无损,却有淡淡的火药味飘出。他走上前去,亲手**每一个木箱,感受着里面兵器的冰冷与坚硬。这些兵器是他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是他与命运抗争的武器,是他给蜀地百姓的希望。

雾气终于散去,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林宇抬头望向天空,几只雄鹰在云端翱翔,发出嘹亮的叫声。他摸了摸腰间的燧发枪,嘴角勾起一丝坚定的笑意。属于他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可能是更猛烈的风暴,更残酷的战斗,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的心中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改变历史,一定要让蜀地的百姓免受战火的摧残。

船桨声再度响起,惊碎满江金鳞。林宇望着渐渐远去的采石矶,手按在刻着龙纹的枪托上,忽然想起离开京城那日,老父王在府中梅树下说的话:"皇族子弟若只知享乐,龙纹绣得再华丽也是死物。" 此刻江风掠过耳畔,将这句话刻进心里 —— 他肩上的,何止是三十箱火器,更是整个王朝的存亡,是无数百姓的生死。

雾散了,新的迷雾却在前方集结。但他知道,有些路,必须有人先走;有些血,必须有人先流。当第一缕阳光完全照亮江面时,他望向西方,那里有蜀地的山川,有未知的战场,还有等待被改写的历史。而他手中的燧发枪,正随着船身的起伏,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光,如同希望的火种,即将在乱世中燃起,照亮这黑暗的时代,给绝望中的人们带来一丝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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