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隐龙 暗流涌动

芜湖关的青石板码头上,晨雾尚未散尽。林宇扶着舱门望去,五十名新军正迈着整齐的步伐鱼贯而出,燧发枪的金属部件在雾中泛着冷光,枪托底部的五爪金蟒纹烙痕被晨光镀上薄金。赵猛走在队列最前,腰间火铳的皮绳随着步伐轻晃,枪托上的三道疤痕在雾里若隐若现 —— 那是上个月在黑风寨山路上,被土匪弩箭擦过留下的印子,当时他正背着受伤的弟兄突围。

"立定!" 赵猛的喝令惊飞檐角寒鸦,新军齐刷刷端枪肃立,刺刀鞘与枪托碰撞出整齐的脆响。码头上挑着货担的商贾、蹲在墙角啃烧饼的脚夫,纷纷停下动作 —— 卖豆腐的妇人手一抖,刚切好的豆腐块儿掉在石板上,白花花的碎块混着泥点,惹得她心疼得直咂嘴;穿短打的学徒正给粮栈搬麻袋,扁担钩儿勾住了新军的裤脚,慌忙赔笑时,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硫磺味,和去年灶间走水时的气味一个样。

就在这时,西角竹棚下突然传来尖啸:"他们的枪和上个月劫漕船的江洋大盗一模一样!" 正在给货郎递铜钱的老妇人手一颤,刚称好的盐巴撒了半升在青石板上,雪白的颗粒混着泥尘,像极了她儿子去年被水盗砍死后,江边飘着的盐袋碎屑。卖菜的汉子扁担 "咣当" 落地,菜筐子打翻在地,青蒜茄子滚了满街,他顾不上捡,扯着嗓子就喊:"水盗又来啦!快跑啊!"

人群霎时炸开了锅。卖茶汤的老汉踢翻铜壶,滚烫的茶水泼在青石板上,腾起的热气混着惊叫:"水盗余孽!"" 要劫咱们的粮!" 几个挑夫丢下扁担就要跑,货筐里的瓷器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与孩童的啼哭交织 —— 穿开裆裤的小娃被吓得往母亲怀里钻,却撞翻了竹篮里的玉米饼,金黄的饼子滚到新军脚边,被靴底碾出几道灰印,惹得孩子哇地哭出声来。

有个抱孩子的妇人踉跄着撞向新军队列,被赵猛伸手扶住,却惊恐地尖叫着推开他的手,仿佛碰到了洪水猛兽。她怀里的襁褓滑落,露出半块补丁摞补丁的襁褓布,上面用红绳绣着歪扭的 "平安" 二字 —— 那是上个月她男人被水盗砍断手指,药铺掌柜可怜他们,从劫后余货里捡来送她的。

"都给我静一静!" 赵猛的火铳枪托重重砸在石墩上,火星溅起的瞬间,人群本能地往后缩了半步。卖炊饼的老汉趁机往回缩了缩挑子,竹屉里的热气扑在林宇靴面上,混着麦香与紧张的汗味。林宇趁机跃上石阶,藏青官服的下摆扫过布满青苔的石阶,内衬的五爪金蟒纹在雾中明灭:"诸位父老,在下宁王府林宇,奉皇上的旨意入川办差,可不是什么匪类。" 他刻意放软声调,手指抚过胸前蟒纹,"咱们船上挂的是应天府尹亲赐的杏黄旗,不信您往船尾瞧 ——"

赵猛横跨半步,将身体挡在林宇侧前方,火铳枪口斜指地面:"上个月劫漕船的贼首,就埋在采石矶下的江滩里!" 他踢了踢脚边散落的算珠,目光扫过人群中窃窃私语的商贾,"谁要是再胡说八道,休怪老子的枪子儿不认人!" 这话惊得旁边打酒的汉子手一抖,酒葫芦里的黄酒泼湿了前襟,却不敢吱声。

码头上的骚动稍歇,却仍有窃窃私语。戴瓜皮帽的布商凑到粮栈伙计耳边,压低声音:"你瞧那枪托上的龙纹,和三年前劫我布匹的水盗头子的佩刀一模一样..." 话未说完,便被老伴儿狠狠拧了把胳膊:"老东西作死呢!没看见人家袖口绣着日月纹?那是宫里当差的标志!" 挑粪桶的老汉却在人群后撇嘴,扁担钩子勾住了新军的裤脚,慌忙赔笑时,瞥见枪托内侧刻着 "崇祯五年制" 的小字,像极了县太爷印章的款式。

林宇目光如刀,扫过刚才起哄的灰衣汉子,却见那人已缩到人群深处,斗笠压得极低,正往巷口移动。他悄悄扯了扯赵猛的袖口,后者立刻示意两名新军跟上。

"列位请看!" 林宇突然提高声音,解下腰间燧发枪托在掌心,几个胆大的孩童从母亲裙摆后探出脑袋,盯着枪托上的花纹直咽口水 —— 在他们眼里,这黑铁家伙比糖人担子上的孙悟空还要威风。"这枪看着和寻常火铳差不多,可扳机这儿有讲究 ——" 他拨弄着浸过桐油的牛皮绳,"下雨天也能打响,射程比村里的老火铳远两丈多。" 说话间,他从箭囊取出一枚**,弹身刻着的 "宁" 字在雾中闪烁,"上个月采石矶那仗,水盗的船舵就是被这**打穿的,不然他们早跑没影了!"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 "哦" 声,有个缺了门牙的货郎忍不住伸手触碰枪管,被赵猛 "啪" 地拍开:"当心烫着!刚从铁匠铺出来的新货!" 货郎搓着发红的手背嘟囔:"咱就想瞧瞧,这铁管子咋就能打那么远..." 话虽这么说,却偷偷把挑子往粮栈门口挪了挪,离新军更近了些,方便多瞧两眼。

巷口突然传来喧哗,方才那灰衣汉子被两名新军架着拖了出来,斗笠掉落,露出左眉角的刀疤 —— 正是去年在渡口砍死老渔翁的水盗小头目。围观的百姓中,拄着拐杖的老妇人突然哭号着扑上来,拐杖敲在青石板上 "咚咚" 作响:"天杀的!还我儿子命来!" 她浑浊的泪水滴在汉子刀疤上,却被新军轻轻架住胳膊,踉跄着撞进粮栈门口的米袋堆里,扬起的米尘落在她银白的鬓角,像落了层霜。

"好哇!" 码头上的百姓认出那刀疤,顿时炸了锅。卖豆腐的梆子敲得山响:"浸猪笼!浸猪笼!" 几个曾被水盗劫过货的商贾抄起扁担就要上前,被新军拦住。卖酒的老汉趁机扯开嗓子:"壮士们报仇前先喝碗酒!咱这酒比衙门的刑酒还烈!" 却被赵猛瞪了一眼,立刻缩着脖子往后退,酒葫芦在腰间晃得叮当响。

林宇蹲下身,指尖抚过汉子眉角的疤痕:"说,是谁让你在这儿造谣生事?" 汉子牙关紧咬,突然喷出一口血水,正中林宇衣襟。穿肚兜的小娃指着血迹惊呼:"官爷流血啦!" 母亲慌忙捂住他的嘴,却忍不住多看了眼林宇胸前的金蟒纹 —— 和城隍庙壁画上的龙王袍服一个样,只是沾了血渍,看着更威风了。

赵猛大怒,火铳枪口抵住他咽喉:"再不说,老子送你去见阎王!" 汉子却忽然惨笑,盯着林宇胸前的金蟒纹:"宁王府的**,你以为靠几杆破枪就能守住蜀地?八大王的刀,早晚会割下你的头!" 这话让人群再度噤声,卖菜的老妪悄悄在胸前画十字,她听过往的商客说,八大王的队伍一来,连灶台上的锅都要被砸个稀巴烂。

林宇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血渍,声音冷如霜雪:"把他押进舱底,严加看管。" 又转向众人,语气稍缓:"诸位放心,我们到了蜀地,就是来给父老乡亲看家护院的。等咱们的王师练成了,别说水盗山匪,就是北边的鞑子、西边的流寇,敢踏进蜀地半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穿青衫的秀才闻言,从袖中掏出笔记本,蘸着茶水在扉页记下 "燧发枪,射程二十步,不惧水雾",笔尖划过处,墨痕晕开,像极了长江上的迷雾 —— 他打算把这些记进《蜀道闻见录》里。

码头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卖炊饼的老汉趁热递上两个饼子,被林宇婉拒后,讪讪地塞给旁边的新军。百姓们虽仍有疑虑,却也渐渐散去,唯有几个孩童追着新军队伍跑了几步,模仿着枪托砸地的动作,嘴里喊着 "杀水盗!杀水盗!",被母亲们唤回家吃饭的声音打断:"小崽子们别乱跑!没看见江面上雾大吗?"

林宇望着巷口斑驳的砖墙,墙根处蹲着个穿皂衣的老者,正用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他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走近,却见地上画的是艘船,船头插着后金的八旗 —— 老者察觉他的目光,突然用袖口抹掉画痕,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腰间玉佩闪过半缕蓝光,正是东厂的标记。这时,旁边茶馆里传来的说书声隐约飘来,正讲到 "八大王剿四川,鸡犬不留",惊堂木 "啪" 地一拍,吓得檐角麻雀扑棱棱乱飞,落在江边淘米的渔家女笸箩里,啄食着散落的米粒。

"二爷,码头上的茶楼二层,有几个人一直盯着咱们。" 赵猛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压低声音,"穿的是普通商旅服饰,可佩刀的手势却是辽东军户的架势。" 林宇点点头,目光扫过临江的 "得月楼",二楼雅间的竹帘后,隐约可见有人影晃动,袖口露出的红珊瑚手串,正是朝中某位侍郎的喜好。他注意到楼下有个卖酸梅汤的摊贩,正频繁望向船队,铜勺在木桶里搅出的漩涡,像极了长江里的暗流 —— 那是他在辽东见过的,鞑子骑兵冲锋前的马蹄涡。

"让弟兄们加快卸货,换轻舟西进。" 林宇转身走向船舱,靴底碾过方才灰衣汉子掉落的布包,里面掉出半块令牌,刻着个狰狞的狼头 —— 陕西狼盗的标记。他忽然想起在采石矶捡到的断箭,箭头刻着同样的狼头,看来各方势力早已在长江沿线布下天罗地网,不仅盯着他的火器,更想借谣言煽动百姓,断了他入蜀的根基。

舱内,新军正在清点火器。林宇摸出袖中舆图,朱笔圈住的重庆府旁,"崇祯十年" 的字迹被汗水洇湿,晕开小片墨渍。他想起前世在渠底听到的马蹄声,想起母亲最后塞进他手中的碎银,如今握着火铳的手,比那时更稳,却也更沉。码头上,百姓们的议论声仍在耳边萦绕:"蜀地的山匪比水盗还凶"" 官军来了总比贼兵强吧 ",这些声音混着江水拍岸的声响,像极了前世母亲临终前的呢喃,带着烟火气,却又透着无奈。

"二爷,那水盗的话..." 赵猛欲言又止。林宇摆摆手:"我知道,他们想借张献忠的名号吓住百姓。但你我都清楚,真正可怕的不是流寇,而是这世道的人心 —— 有的人怕贼,有的人畏官,可咱们脚下的土地,总得有人来守。" 他望向舱外,阳光终于穿透雾霭,在江面洒下万点金鳞,几个渔家女正蹲在江边淘米,笸箩里的米粒随波逐流,像极了乱世中渺小却顽强的百姓,"传令下去,过了芜湖关,便昼夜兼程。蜀地的暗流,怕是比这长江的水,还要深得多。"

赵猛领命而去,靴声在舱内回响。林宇独自站在货箱旁,指尖划过木箱上的 "宁" 字刻痕,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鹰啸。抬头望去,一只苍鹰正掠过船队上空,双翅展开足有丈余,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要将这混沌的世道,都纳入它的羽翼之下。而码头上,百姓们的生活仍在继续:货郎重新挑起担子,吆喝着 "针头线脑嘞";老妇人蹲在地上捡拾遗落的盐巴,嘴里嘟囔着 "可惜了这把盐";孩童们追着纸船在江边奔跑,笑声混着浪花声,此起彼伏 —— 这些平凡的日常,正是他要守护的人间烟火,哪怕前路迷雾重重,也值得他拼尽全力。

雾,终究会散。但林宇知道,真正的迷雾,才刚刚在蜀地的崇山峻岭间,缓缓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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