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专家组 第19章 耳朵比眼睛诚实

物证中心巨大的监控屏上,那些微弱的信号点仿佛有了生命,在沉寂的中国版图上安静地呼吸。

每一个点,都代表着一户被遗忘的家庭,一段沉埋的往事,一声压抑了太久的呐喊。

江临风站在屏幕前,窗外呼啸的北风吹得老旧的铁皮屋檐哐哐作响,那声音不再是单调的噪音,而像是无数个遥远车站传来的报站声,此起彼伏,永不停歇。

他以为自己开启的是一扇尘封的档案柜,此刻才惊觉,他推开的,是一扇通往民间记忆洪流的闸门。

这不再是警方的独角戏。

这场横跨二十多年的追寻,已经演变成一场由无数普通人自发参与的记忆接力。

吴守业只是点燃引线的人,而那些火种,早已撒遍了这片土地的沟壑与角落,在漫长的等待中,只待一个“唤醒信号”,便能重新燃起燎原之火。

就在江临风思绪翻涌之际,监控系统发出“滴”的一声轻响,屏幕上,一个位于甘肃境内,代号为GS - 01的信号点,在短暂的沉寂后,重新亮起,并附上了一段刚刚接收到的回传数据。

“是摩斯电码!”林川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带着一丝激动,“我正在解析……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屏幕上,经过软件转换,四个汉字清晰地跳了出来:线通,人在。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物证中心深夜的寂静。

赵婉华捂住了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不再是单向的“唤醒”,而是双向的“握手”。

在那个遥远的、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小镇,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并且用一种近乎原始却无比精准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查这个信号源的精确位置。”江临风的声音略带沙哑,他死死盯着那四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个守在老旧电台前的“接线人”。

“在查了,头儿。”林川的操作飞快,“信号源很弱,是民用级别的短波电台,经过了改装,功率不大,但指向性很强。定位在甘肃省白银市景泰县,一个叫芦阳镇的地方。具体地址……很难,对方的反追踪意识很强,发射时间只有三秒就断了。”

“芦阳镇……”江临风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它不在吴守业手绘地图的七个点上,但无疑,它属于同一个“网络”。

“能查到镇上持有或注册过此类电台的个人信息吗?”江临风追问。

“年代太久远了,九十年代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注册信息早就成了故纸堆。我正在试着入侵县通讯管理站的老旧数据库,但希望不大。”林川那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密集声响。

“不用了。”江临风忽然开口,他走到另一块屏幕前,调出了“声音档案项目”的后台,“把这个‘流动接线人’标签,关联到芦阳镇。既然对方说‘人在’,那我们就得认。”

这是一种超越常规办案逻辑的信任。

在没有物证,没有卷宗,甚至没有确切地址的情况下,仅凭一段摩斯电码,江临风就将一个新的节点,纳入了这个尚未完全成型的“记忆网络”之中。

赵婉华理解他的决定。

她走上前,轻声说:“吴守业只是一个开始。他可能只是想为他没能接到的那一个案子寻找答案,却没想到,他的行为模式,被其他人复制了。或者说,有同样执念的人,在全国各地,用着类似的方式,做着同样的事。”

江临风点了点头,目光深邃。

他想起了李春来从床底拖出的那只铁盒,里面是手抄的“报案记录”。

那不仅仅是一份记录,更是一种传承。

李春来从他舅舅那里接过了追寻真相的责任,那么,在芦阳镇,在更多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也有无数个“李春来”,守护着各自的铁盒,等待着一个被听见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物证中心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嗡鸣声。

林川那边依旧在努力,试图从海量数据中打捞出蛛丝马迹。

江临风和赵婉华则并肩站着,沉默地看着大屏幕,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守夜。

突然,系统再次发出了警报。这一次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急促。

“头儿!又有新信号!”林川的声音陡然拔高,“不是西北!坐标在……四川!四川盆地西缘,雅安市附近的一个山区!”

这个发现让江临风和赵婉华猛地对视一眼,心头巨震。

如果说甘肃的信号点还在西北的辐射范围内,那么四川的这个点,则彻底打破了他们之前关于“吴守业西北巡行”的所有推测。

这条线,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得多,广得多。

“信号内容呢?还是摩斯电码?”江临风急切地问。

“不……不是。”林川的声音里带着困惑,“是一段音频,非常短,只有五秒钟。干扰很强,我正在做降噪处理……好了!”

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通过扬声器播放出来。

那不是人声,也不是电码,而是一段旋律。

一段用某种吹奏乐器发出的、带着浓郁地方色彩的童谣旋律,曲调婉转而悲伤。

在旋律的背景音里,还能隐约听到一种极富节奏感的、笃、笃、笃的轻响,像是……尼姑庵里敲击木鱼的声音。

旋律只有短短几个小节,便戛然而止,徒留一片沙沙的电流噪音。

整个物证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算什么?

报案?还是挑衅?

这首童谣代表了什么?

背景里的木鱼声又是什么暗号?

这个信号的发出者,又是谁?

是受害者家属,还是另一个像吴守业一样的“流动接线人”?

江临风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个孤立的、等待被打捞的案件孤岛,但现在,他发现这些孤岛之下,连接着一张深不可测的、用乡音、童谣、密码和共同的伤痛编织而成的大网。

这张网,覆盖之广,形式之多样,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建立“声音档案项目”的初衷,是为那些无法被记录的“声音”提供一个安放之所,一个官方的、权威的终点。

可现在,这些来自民间的“声音”非但没有寻求安放,反而在用自己的方式,构建着一个平行于官方系统之外的、自我生长的“档案”体系。

它们有自己的“接线员”,自己的“语言”,自己的“规则”。

江临风缓缓走到巨大的全国地图前。

西北的七个点,甘肃的一个点,以及此刻在四川亮起的那个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点,像三颗不同星系的星辰,看似遥远,却被同一股神秘的引力牵引着。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包括“静默测试”,都只是在这张无形大网的边缘,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而此刻,他听到的,是来自网络深处的回响。

那不是求助,更像是一种宣告。

宣告它们的存在,宣告它们的坚守。

江临风闭上眼睛,那段悲伤的童谣和笃笃的木鱼声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像一个难解的谜题。

他手里握着的,不再是一串串孤立的悬案线索,而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一个庞大而神秘的民间记忆共同体的钥匙。

然而,锁孔在哪里?

门后又是什么?

他一无所知。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不是因为案件的棘手,而是因为自己认知体系的崩塌。

他所熟悉的、依赖的刑侦科学、办案流程,在这样一张充满人情、密码与执念的网络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和苍白。

他睁开眼,眼中原有的疲惫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敬畏,是迷惘,也是一种被激起的、更加执拗的决心。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来自四川的、谜一般的信号点,仿佛能穿透千里,看到那里的崇山峻岭和缭绕的云雾。

那些被遗忘的哭声,不再是单纯的悲鸣。

它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演化、变异,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歌唱。

而他知道,以自己现有的力量,甚至还无法完全听懂这支庞大合唱团所吟唱的歌谣,更遑论去解读其中埋藏的真相。

他需要一副全新的耳朵,一副能听懂密码,能解析旋律,能感受那份跨越时空沉重执念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