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9年12月28日的傍晚,细碎晶莹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巴黎的屋顶、街道和行人的肩头。
空气清冽寒冷,而在「黑森林」餐厅温暖的灯光下,莱昂纳尔与苏菲刚刚结束了一顿舒适的晚餐。
窗外是渐渐被白色覆盖的和平大街,窗玻璃上凝结着氤氲的水汽,将外面的世界晕染成一幅活动的朦胧画。
苏菲的目光透过玻璃,看着路灯下飞舞的雪花:“雪好像下大了些。”
今天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呢子斗篷,领口系着一条淡紫色的丝巾,简约而优雅。
一会儿,她就要和莱昂纳尔一起去看《合唱团》了。
这几天,所有报纸的头版几乎都被《合唱团》和“人民的主教”占据。
她知道这出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成功到什么程度,却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莱昂纳尔则提议散步去法兰西喜剧院,苏菲裹紧了斗篷,跟着莱昂纳尔走进了飘雪的夜幕中。
越靠近黎塞留街,人流就越发密集。
马车几乎寸步难行,车夫的吆喝声、马蹄踏在积雪上的闷响、以及人群嗡嗡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驱散了冬夜的寂静。
待到喜剧院那宏伟的巴洛克式建筑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苏菲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轻轻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景象远超她的想象,让她震撼不已——喜剧院门口简直是一大锅沸腾的开水!
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门前的广场和街道,一直蔓延到远处的路口。
人们摩肩接踵,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薄雾,在煤气灯的光晕下缭绕。
叫卖节目单和小零食的小贩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声音尖利。
更多的人则伸长脖子,焦急地望着那几个检票口,仿佛那里是通往天堂的入口。
苏菲碧蓝的眼睛因震惊而睁大,喃喃自语:“这……上帝啊……他们……都是来看《合唱团》的?”
她知道戏很火,但没想到火到这种程度——这里简直比狂欢节还要拥挤。
莱昂纳尔则微微蹙眉,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群认出并包围。
他低声对苏菲说:“看来正门是进不去了。”
然后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臂:“跟我来,我们走另一边。”
他领着苏菲,熟练地拐进旁边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绕到喜剧院的侧后方。
这里有一扇只供工作人员和演员进出的小门。
莱昂纳尔上前敲了敲,一个穿着**、面相精明的门房应声开门。
门房显然认得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索雷尔先生!”
然后迅速让开通路:“快请进,外面冷得很!院长吩咐过了,您随时可以来。”
莱昂纳尔点点头,抛给门房5个苏硬币,然后带着苏菲闪身而入。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瞬间将外面的喧嚣与寒冷隔绝开来。
门内是一条略显狭窄但十分干净的走廊,墙壁上贴着过往演出的海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化妆品和旧幕布混合的特殊气味。
偶尔有穿着戏服或工作服的演员、舞台助理匆匆走过,看到莱昂纳尔都会友好地点头致意,目光在苏菲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善意的好奇。
莱昂纳尔轻车熟路地引着路:“这边走。”
苏菲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
在一个挂着“主演休息室”牌子的门口,莱昂纳尔停了下来,轻轻推开门。
里面,让·穆内-叙利和弗朗索瓦·儒勒·埃德蒙·戈蒂耶-吕扎尔什正喝着咖啡提神。
穆内-叙利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莱昂纳尔!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过来了。”
莱昂纳尔笑着介绍:“这位是苏菲·德纳芙小姐。苏菲,这位是让·穆内-叙利先生,这位是弗朗索瓦·儒勒·埃德蒙·戈蒂耶-吕扎尔什先生。”
苏菲在看到穆内-叙利的那一刻,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充满了激动:“穆内-叙利先生……是……是您。
我……我父母在世时,每年圣诞都会带我来喜剧院。
我们……我们看过您演的《费德尔》里的希波吕托斯,还有《熙德》里的罗德里格……
我们全家都非常、非常喜欢您的表演。”
穆内-叙利他优雅地欠身:“这是我的荣幸,亲爱的德纳芙小姐。
听到这样的回忆,总是让我觉得这份职业格外有意义。”
戈蒂耶-吕扎尔什也在一旁微笑着点头致意。
短暂的寒暄后,离开演时间越来越近。
剧场经理匆匆找到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您可来了。前厅实在挤不下了,卖了好多站票!
佩兰先生吩咐了,给您在二楼角落安排了一个平时不对外开放的小观察厢,偏了点,但绝对清净!”
莱昂纳尔道谢后,便带着苏菲,跟着经理穿过错综复杂的后台通道,爬上几段狭窄的楼梯,来到了二楼一个隐蔽的入口。
推开厢门,这是一个非常小巧的包厢,仅能容纳三四个人。
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三把天鹅绒面的椅子和一个窄小的立架,但异常整洁。
它位置巧妙,前方有帷幔稍稍遮挡,既能清晰地看到舞台和大部分观众席,又不易被楼下的人注意到。
经理体贴地告退,为他们带上了门。
几乎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剧场内所有的煤气灯开始次第变暗,预示着演出即将开始。
巨大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只剩下一种充满期待的、嗡嗡作响的寂静。
苏菲和莱昂纳尔在黑暗中坐下,彼此靠得很近,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大幕缓缓升起,《合唱团》的故事再次展开,苏菲完全沉浸其中。
阴郁的教养院、严苛的拉齐院长、善良笨拙的马修、顽劣又渴望关爱的孩子们、还有那拥有穿透人心力量的音乐……
一切依旧那么感人至深。
这一次,她的感受与阅读报纸剧评或听人转述时截然不同。
因为她身边坐着的,就是创造出这个世界的人。
当美妙的旋律响起,当孩子们的歌声让眼眶发热,当纸花如同雪花般飘落……
她一次又一次地侧过头,在舞台反射过来的、明暗交替的光线中,凝视莱昂纳尔专注而平静的侧脸轮廓。
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的幸福感将她紧紧包裹。
伤感于父母未能看到这一幕,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骄傲和温暖。
写下这些动人故事、塑造这些鲜活人物、创造出这美妙音乐的人,此刻正坐在她的身边。
黑暗中,她的心跳得飞快。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
在皮埃尔那清澈如天籁的独唱响彻剧场,光芒打在他身上,全场观众都屏息凝神的那个至高时刻……
苏菲轻轻地、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她伸出手,温柔地捧住莱昂纳尔的脸,将他稍稍转向自己,然后将自己温软的双唇印上了他的唇。
莱昂纳尔僵硬了一瞬,旋即伸出手臂,紧紧环住苏菲的腰肢,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热烈地回应这个在黑暗掩护下的吻。
舞台上的光芒偶尔掠过他们紧密相依的身影,勾勒出短暂而动人的剪影。
……
然而,就在这情意正浓的时刻,一阵不合时宜,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从紧邻的另一个包厢里隐约传了过来。
那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娇喘,混合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皮质座椅发出的、有节奏的轻微吱呀声……
莱昂纳尔和苏菲的亲吻动作同时顿住了。
他们缓缓分开,在黑暗中适应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望向隔壁包厢的方向。
虽然之间有隔板,看不太清具体情形,但那越来越放肆、毫不掩饰的声响,已经明白无误地揭示了隔壁正在上演着另一出“**戏码”。
苏菲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幸好黑暗中看不真切。
莱昂纳尔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早就听说过19世纪剧院包厢的“第二种用途”,但亲身遇到还是头一遭。
莱昂纳尔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菲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挠了挠,仿佛在说:“看,这就是巴黎。”
苏菲回握住他的手,忍不住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身体因压抑着低笑而微微颤抖。
雪,还在剧场静静地下着,覆盖这专情又滥情的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