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晕染,
最后一缕天光被铅灰色的云层吞噬,
也把颉利的光明吞噬。
他的天塌了。
朔风卷着雪粒在冰冷的砸在脸上。
正月的獾儿嘴山谷,成了他颉利落幕之地。
漫天的鹅毛雪片在朔风中旋转,颉利可汗的狐裘大氅早已结满冰凌,他没有想到继位大汗才两年,
他就已经败亡了。
这位曾经统领突厥百万之众,控制东西万里疆域的塞外霸主,
此刻在无数的唐军弓弩刀枪的对准下,
最终跪下了。
向着那个比他年轻许多的秦王李世民跪下,
膝盖砸进被鲜血染红的冰雪里,
黄金打造的狼头金盔,被他摘下来放到了地上,他解下自己的金狼宝刀,
托举在双手中,
他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向李世民投降,献刀。
“草原上的苍狼,向长安的龙之子低头,”
已经先一步投降的执失淹,看着这一幕,内心突然一阵悸动,一个时代落幕了。
大业十一年,始毕可汗率数十万骑突袭杨广,围隋天子于雁门。
那年虽没能攻破雁门俘虏隋天子,可那一战,也让臣服中原十八年的突厥,从此不再向中原称臣,
反而是开始借隋之乱,频频武力入侵,还册封诸多隋反王为附庸。
可现在颉利可汗跪地向唐投降,
算算时间,
其实距离雁门之围,才仅仅七年而已。
七年,突厥经历了三任大汗。
武德二年,在位十年的始毕可汗病逝于南侵中原的路上。
武德三年,在位仅一年的处罗可汗又暴毙于南侵路上,
现在武德六年的正月,继位也才两年多的颉利可汗,又败于南侵路上。
长生天不佑突厥啊。
短短七年间,改天易地。
突厥汗国并没能好好抓住隋乱的机会,
反而是大唐仅立国六年,便已经几乎一统天下,如今还将颉利擒获。
这一刻,
亲眼见证颉利跪地献刀投降历史一幕的诸多突厥贵族们,个个心绪难平。
颉利跪地请降,
他身后,
千余名残兵,也相继跪倒,
刀枪扔在雪地上,
这些突厥狼,面对着大唐将士,去除了武装,把生死都交到了唐军手上。
李世民下马,
缓步来到颉利面前,弯腰扶起了这位狼王。
“可汗请起,”
天黑了,
风歇了,
雪停了,
四周火把点燃,
火光摇曳,
映照着颉利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
一切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当李世民接过了颉利献上的金狼刀,
山谷中响起直冲云霄的欢呼声,
这一刻,
每个参与此战的大唐将士们,都无比自豪,热血沸腾。
冰火两重天,
一边是集体欢呼的大唐将士,一边却是低下头颅神伤的突厥人。
此战,双方数量相当,都是三万人马。
可结果却是,大唐完胜。
唐军斩首三千余级,俘虏了两万多,
被切断拦在谷外的那几千突厥后军,以及被颉利俘虏来的几千突利部众,
在这边大局已定后,
也没能逃脱,
很快被秦叔宝程咬金他们的玄甲骑兵追上,在得知颉利大汗被击败投降后,他们也只好投降。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
当一切尘埃落定,
北燕州的宣化堡中,
李世民和一众文臣武将,相视良久,最终爆发出一阵大笑。
开战之前,虽然已经做了周密的部署,
可谁敢确信,真能生擒颉利?
“哈哈哈!”
“玄龄,你赶紧向陛下露布告捷。”李世民都有点恍然如梦感觉。
长孙无忌在旁边道:“一定要用心写,得把咱们这一仗的了不得突显出来,
这一仗可是生擒了突厥大汗啊,咱们斩首三千,俘虏三万,生擒颉利,缴获金狼纛,咱只损失了八百人。”
程咬金也笑着道,“房公你可是进士出身,一定要把露布写的花团锦绣,文四骈六的,多用点一看就高大上的典故。”
这对房玄龄来说,当然不是问题,齐州历城房氏,那是清河房氏南迁,是仅次于五姓的山东士族,他爹既是书法大家还是有名御史,房玄龄少年就中隋朝进士,一手文章可是相当了得。
李世民道:“派个人去无逸那,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
正月里塞外的寒风如刀,
李逸带着两万人马出马邑,沿金河北上,出杀胡口,一路向定襄汗庭而去。
这一路天气很冷,道路很难行。
可全军上下,没人叫苦。
有的只是建功立业的兴奋和激动。
颉利东去,
汗庭老剿空虚,
李逸来抄家,任务可比秦王轻松多了。
尉迟恭他们上次来这里游击了一个月,早已是轻车熟路。
“司空以为秦王能成功吗?”
“能。”
休整时间,李逸在林子里避风,就干嚼炒米和肉干,条件艰苦,可行军途中也只能如此。
此次出关,就一个要求,快。
打敌人措手不及。
累了,停下来休息一会,饿了,吃点炒面肉干,渴了,喝点冷水。
“希望能击败颉利。”尉迟恭道,他都没敢想能生擒或斩杀颉利,能击败颉利东进之兵,就已经足够好了。
马邑到定襄四百多里,
风雪中行军艰难,
大家咬牙坚持,每日仍行军百里。
三天后,距离定襄汗庭仅相隔百里,他们已经突袭了好几个突厥人过冬营地。
“司空,我请求率部打前锋。”应州刺史苏定方提议轻骑先行,以免对方被打草惊蛇,提前逃跑。
北恒州刺史刘黑闼自然也是不甘示弱,也上前请战。
李存孝尉迟恭几总管也来争。
“你们别争了,不如抽签,谁抽到就去。”
李逸折了八根草棍,一长七短,捏在手中,让八位总管抽。
“说好了,抽到的,就带两千轻骑先行,没抽到的也不要争了。”
八总管,都是有本事的。
尉迟恭八人依次上前抽签,
最后把各自抽到的草签一比划,
苏定方笑着道:“多谢诸位了。”
李逸拍着苏定方的肩膀,“这任务交给你了,你率两千轻骑先行,若是敌人没准备,你可以突袭汗庭。
若是防备较严,那你就先绕到营地北边,封锁他们退路,待我率大军来了一起进攻。”
苏定方点头,
李逸看他样子,估计他到了后,肯定还会突袭汗庭,除非汗庭真的已经发觉了他们做好了准备。
想了想,
“我再给你一千轻骑,让李存孝随你同往。”
“谢司空。”
李逸拍拍他胳膊,“注意安全,有机会就上,但没机会也别强求,等我来。”
“嗯。”
李逸叫来李存孝,这位羌人战俘,如今也是混的风生水起,都已经封侯,还拜了刺史。
官居正四品,差一脚就进入三品亲贵之列。
他的出身,以及他的仕途履历,都让他深深的打上了李逸的烙印,他对李逸也很忠心,李逸当然也不吝惜提拔他。
“你带一千骑随定方一起行动。”
“谢阿郎。”
“军中称职务。”李逸笑着砸了他胳膊一砸。
“是,司空。”
休整过后,
苏定方、李存孝二将,率领三千轻骑率先开拔。
风雪中,
三千唐骑如龙。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突厥的实力仍然很强。
可此次出兵,不是一般的出师北伐,而是突袭。
还是趁颉利八百里去奔袭突利之际,抄他老家。
这是不对称式的作战,
没有摆明车**对阵,
战争本就如此,
用兵的核心,就是在局域集中优势兵力,然后就容易击败对方了,说以少胜多,以弱击强,那也都是在局部形成优势。
很少有真正的以少胜多的。
想达到局部优势,那就得通过兵力的调动,最好就是出人意料,趁其不备。
出兵的时间、路线,都是关键。
正常中原与草原交战,都是秋冬时节,游牧部族南下抢掠,春夏时节,中原王朝北伐反击。
这是自然环境天气等决定的。
可打仗,有的时候就得反着来。
黄河结冰,秋高马肥,草原部族最喜欢南下抢掠。
中原王朝则喜欢在草没长好、马没长膘的春夏季节反击。
这是常规打法。
但有时剑走偏锋,效果更好。
此时,
就不是出兵塞外的好时机,
但唐军一直屯兵马邑,还监视着定襄汗庭,又有突利这个钩子在引诱颉利,
当颉利被钓出窝,去奔袭八百里外的突利牙帐,
一个巨大的破绽就显露在李逸面前了。
这么好的机会,
李逸要不动手,那才是傻。
军争之难者,
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如果颉利不是带着三万人马杀向八百里外的突利汗庭,
李逸想抄颉利定襄汗庭老巢,并不容易。
此前,李逸派五总管,各领千骑,五路出关,在汗庭周边游击了一个月,
五位总管就都没有找到机会袭击颉利汗庭。
历史上李靖攻定襄汗庭,并不是一场简单的突袭。
而是持续数月的一场战役,李靖先是在头一年的冬十一月,出兵突袭了定襄南面的恶阳岭,
以几千兵马突袭占据了这处险要之地,屯兵驻守。
控制了恶阳岭,就控制了定襄汗庭南下的通道。
在此后几个月时间里,
李靖驻恶阳岭这几千兵马,一边屯守险要,一边派轻兵不时突袭部落,抢掠他们牛马,
弄的突厥人一日数惊。
甚至还派出了间谍,暗中策反颉利身边人,其心腹康苏密就向李靖投降了。
等到次年春,
李世绩又出兵前往阴山白道封锁,
定襄汗庭军心动摇、阵脚大乱。
直到此时,
李靖都还没动,
而是等朝廷使臣唐俭前往汗庭跟颉利会盟,
这时李靖才发起了最致命的一击,借着大雾掩护,当颉利以为大唐有意停战议和时,
李靖杀到了,
颉利措手不及,大败逃跑,最终却在阴山遭遇拦截,再次大败,最后好不容易逃到大漠碛口,还是被抓到了。
李靖破定襄,是一环扣一环,长达数月的作战。
李逸现在却完全不同,用不着那么麻烦了。
定襄空虚,
正好趁虚而入。
苏定方对李逸答应的很好,
可一出发立马把那些抛到脑后。
没困难要上,有困难也得上。
好不容易抢到这出兵机会,这攻破汗庭的首功,他岂会让人。
快马加鞭,顶风冒雨,
百里行军,
苏定方直指汗庭。
天寒风冷,
一路上他们都没遇到什么突厥人,
就这样杀到了汗庭附近。
苏定方在汗庭南边的山谷里休整了两个时辰,等到深夜这才借着夜色,杀向汗庭。
汗庭空虚,
毫无防备。
就这样被苏定方三千骑杀了个措手不及,
三千唐骑,如虎入羊群。
“报,已擒住颉利母亲和其儿女侍妾。”
“报,拿下前朝余孽杨政道和萧后。”
“报···”
一座座帐篷在寒风中燃烧,点燃夜空,
定襄汗庭陷落。
苏定方站在猎猎风中,抹了把脸上的血渍,“派人回去给司空报捷,定方不辱使命,已拿下定襄汗庭,擒得颉利家眷,并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
顿了顿,苏定方看着眼中那枚玉玺,“告诉司空,我们缴获了萧后保管的传国玉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