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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点昏黄的烛火,是这片**国度里唯一的星辰。
赵丰年跟随着它,像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感官、只剩下追光本能的幽魂。
他的脚步早已不是行走,而是一种向前倾倒与勉力支撑的循环。
每一步,右脚都在没过脚踝的淤泥中艰难拔出,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随即左脚再拖着整条手臂的剧痛,无力地向前蹭去。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空间被压缩成一条无限延伸的、散发着恶臭的甬道。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觉得身体里的热量正被四周冰冷的管壁与脚下污浊的液体一点点抽干,残存的生命力仿佛风中残烛,与前方那个男人手中的火光一样,摇摇欲坠。
那拖板车的刮擦声,成为了引领他的节拍器,单调,沉重,却蕴**一种奇异的、属于生存的韵律。
那声音告诉他,他还活着,还在移动,还在远离地面上那片为他预选好的坟场。
终于,前方的烛光停了下来。
那个佝偻的身影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岔路口站定,这里是三条直径不同的管道交汇之处,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空间。
男人将手中的铁皮罐头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处凸起的石台上,那微弱的火光瞬间被稳定下来,为这片小小的领地投下了一圈昏暗而又清晰的疆界。
这里,就是他的王国。
赵丰年靠着湿滑的管壁,剧烈地喘息着,终于有机会打量这个所谓的“庇护所”。
它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经过精心规划的巢穴。
正对着他的管壁下方,有一片用碎砖和木板垫高、脱离了水面的干燥平台,上面铺着厚厚的、已经发黑的硬纸板与几条看不出颜色的破毯子。
那是王座,也是床铺。
平台的周围,则分门别类地堆放着拾荒者的战利品。
左边是一摞摞被压平的饮料瓶与易拉罐,码放得整整齐齐;右边是各种废旧的金属零件与电线,散发着一股机油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甚至在一个角落,赵丰年还看到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玻璃瓶,瓶口用破布塞着,里面装着颜色各异的液体,在烛光下透出一种诡异的光泽。
混乱之中,自有秩序。
这片由**构筑的领地,处处都透露出主人那种近乎偏执的、为了生存而建立的规则感。
拾荒者将他的拖板车停好,没有回头看赵丰年,而是自顾自地从一个角落里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锅,用那分叉的铁钩从浑浊的积水中勾起一锅水,架在了一个用三块砖头搭成的简易灶台上。
他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打火机,又从一堆木屑里捻出一些干燥的引火物,点燃后塞进了灶台下方。
一小簇蓝色的火焰升腾而起,**着锅底,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恶臭里,多了一丝属于燃烧的烟火气。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转过身,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几乎要瘫倒在地的赵丰年。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根黑漆漆的手指,点了点那片干燥的平台。
那是一个命令,不容置疑。
赵丰年咬着牙,用仅存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当他终于将自己摔在那片由硬纸板构成的“床”上时,后背肩胛骨的伤口与硬物接触,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贯穿全身,让他险些叫出声来。
冷汗从他的额头涔涔而下,与脸上的污泥混在一起。
拾荒者走了过来,蹲在他的身边。
他的靠近,带来了一股更加浓郁的、属于他身体本身的酸腐气息。
他没有理会赵丰年那条已经骨裂的左臂,而是伸出手,直接探向了他后肩上那根深深嵌入血肉的甩棍。
他的手指粗糙而冰冷,像几根枯枝,触碰到赵年丰滚烫的皮肤。
赵丰年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别动。”
这是他说的第三句话,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用膝盖死死抵住赵丰年的后背,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捏住了甩棍露在外面的一小截,试着晃了晃。
剧痛如海啸般袭来,赵丰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口腔里瞬间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金属凶器,正在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搅动。
拾荒者似乎确定了嵌入的深度和角度。
他松开手,站起身,在自己那些瓶瓶罐罐的收藏品里翻找起来。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装着半瓶浑浊液体的酒瓶和一把锈迹斑斑的老虎钳走了回来。
他拧开瓶盖,将那不知是什么成分的烈酒,毫不犹豫地浇在了赵丰年的伤口上。
“嘶――!”
赵丰年再也无法抑制,从牙缝里挤出了一阵痛苦的倒吸气声。
那感觉不像是消毒,更像是将一勺滚油直接泼进了开放的伤口,灼烧的刺痛感几乎让他当场昏厥。
拾荒者对此恍若未闻。
他用那只完好的手,将赵丰年的脑袋死死按在硬纸板上,另一只手则举起了那把老虎钳,精准地夹住了甩棍的末端。
赵丰年的瞳孔,在这一刻放大到了极致。
他终于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了。
他要硬**。
没有麻醉,没有消毒,没有止血。
在这座城市的地下肠道里,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丛林法则。
“抓紧了。”
拾荒者吐出两个字,算是最后的警告。
下一秒,他手臂的肌肉猛然贲起,手腕发力,狠狠向外一拽!
“噗嗤!”
那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被强行撕开的声音。
赵丰年的整个世界,瞬间被一片炫目的白光所吞噬。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被那股巨大的力量从身体里扯了出去,剧痛已经超越了神经所能承受的极限,化作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虚无。
他的身体弓成了一张濒死的虾,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痉挛在诉说着那份非人的痛苦。
拾荒者将那根沾满了暗红色血肉的甩棍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紧接着,他又将剩下的半瓶烈酒,全部倒进了那个血流如注的窟窿里。
赵丰年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滩烂泥,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他的意识,已经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刻,他那已经涣散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个画面。
那个沉默的拾荒者,正借着锅里升腾起的热气,用一块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从自己怀里掉出来的那本册子。
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