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月抿着嘴只想笑,不觉得自己能被吓死。
京师四个城门上的揭帖,都是贴了没多久,就被官差们给拿掉了。
那么长的文章那么多的字,要看完也得好一段时辰。
何况那还是城门刚开的清晨时分,街面上往来的大多是普通百姓。
就算是识文断字的人,要弄明白那些文绉绉的话,也得琢磨许久。
因此真正知道揭帖内容人其实不多,要不然真不会弄得市井里人心惶惶。
现在才是说什么的都有,把帖子的内容越传越邪门。
平安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此刻掰着手指头仔细数着。
“那上头总结万岁爷十条失德罪名,就差指名道姓骂昏君。头一条,说万岁爷自登基以来,时常托病不上早朝,耽误可许多军国大事。二条,说万岁爷宠信阉宦,朝政都把持在司礼监太监手里。第三条,说万岁爷所以身体不好,都是好色无德所致,总是宠爱低**宫女,贤德后妃都受冷落。第四条,说万岁爷贪恋钱财,为了给爱妃谋赏赐,将户部税收纳入内帑。后头几条都是说内帑的,骂万岁爷不知民间疾苦,四处派太监征收苛捐杂税,老百姓交到户部田税,万岁爷还要偷偷拨出来,给宫里的娘娘们花费……还有好些话呢!”
这些话是平安从听来的,已不是原文那些掉书袋的文言。
话虽然听着还是有点粗糙,倒还是正经劝谏的话,说实在的也有点道理。
本朝也有御史劝谏的规矩,梨月就听府里的人说过。
朝廷的科道官还有御史,时常写这种奏折,说万岁爷的各种错处。
前朝先帝在位的时候,被御史们骂急了,还发过罪己诏。
御史们可以风闻言事,哪怕是数落万岁爷的错处,朝廷也不能追究他们。
这是本朝祖宗的先例,谁也不能改变。
不过御史们若是骂得太难听,万岁爷生气了怎么办呢?
自然是把奏折留中不发,不但要把奏折留下,还要把内阁的底稿也收走。
这样留中不发的折子,除了万岁爷就只有司礼监知道,外头人都看不见。
这样的话,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官吏,就不知道御史骂了皇上什么。
至于这种事是不是掩耳盗铃,反正万岁爷不理会。
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耳边没人聒噪就好,随他们闹腾去。
毕竟万岁爷是一国之君,是要面子的人,不好和御史们对骂。
可如今这城门上的揭帖,那可是要了人的命了。
京师里外的老百姓都看见了,只怕茶余饭后还要当笑话来讲。
这岂不是把万岁爷的脸面,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怨不得金吾卫这般急吼吼的查点户口,四处核对笔迹抓人。
“原来是这样啊,外头说有人要谋反,把我都吓坏了!”
既然没有人谋反叛乱,梨月心里就安稳的很,真是谢天谢地。
她现在眼里只有双柳小筑的买卖,只盼望天下太平别出事就好。
如今看揭帖里的事情,听起来都是万岁爷的家事,审也审不清楚。
就算是交到三法司,谁还要跟万岁爷算账不成?
这些事听起来也没多大,无论抓得到人抓不到人,几天也就过去了。
难道能为了城门洞子上这些胡言乱语,就杀了谁的人头不成?
梨月心里觉得没什么,嘴里就轻松的说了出来。
不想平安立刻瞪圆了眼,手里还在比比划划。
“怎么不会杀头?你仔细想想,这揭帖里写的,都是皇宫大内里面的事情。万岁爷好些日子不上朝,司礼监公公代发圣旨,京师里头普通小官,哪里能够知晓?万岁爷在后宫宠幸宫女,六宫的妃子娘娘们谁高贵贤德,谁出身低**,这些事连六部尚书和大学士们,都未必真心知道,这写揭帖的人怎能说的这般清楚?他是与大内的太监们勾结了,还是与后宫的妃子宫女们有来往?这些万岁爷能不严查?方才咱府里几个老管家私下议论,都说若能查出这个人来还算是冤有头债有主,凌迟处死也不冤枉。若是查不出这个写揭帖的人来,还不知要有多少人跟着倒霉!”
本朝有一条律法,是前朝的时候没有的,那便是“妖言惑众”罪。
这条罪名是落在“十恶不赦”里头的,最低都要砍头,最重则要夷三族。
听平安话里的意思,大约城门上的揭帖,要被三法司定做“妖言”了?
梨月不由得恍然大悟,捂着嘴一个劲儿的点头。
在这里闲打牙虽然有意思,可时辰是不等人,她得赶紧回去做饭。
好在清早的时候,鱼虾就已经收拾好了,羊肉也切好腌上了。
今天的午膳是讲定的,这些天凉爽开胃,要给覃乐瑶做个“拨霞供”。
拨霞供就是涮锅子,在南边也唤作打边炉,做法有繁复也有简约。
若要简单着来吃,只需要一个炉子和一锅汤水,搭配些鱼肉蔬菜即刻。
菜肴往沸汤里一烫,瞬间烫熟就可以吃了。
若要吃着复杂,则煮汤的炉火柴炭,锅里汤底配料,食材搭配刀工,都有讲究。
听说百余年前,几个修道的隐士,在大雪天行走深山,捉了只野兔充饥。
山间不好烹饪,就把兔子剥皮去骨头,斩做薄薄的肉片。
加酒、椒、酱腌渍过后,用小风炉炖了一锅沸水烫着吃。
其中一位诗人吃过后,立刻写了两句诗: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
从此以后,涮锅子就有了这个风雅名字,唤作“拨霞供”。
京师往北的地方,拨霞供都用铜锅,肉则是新鲜的羊肉鱼肉。
不过梨月昨天去过菜市,带回两只野味兔子,已经杀好预备上。
采初采袖知道今天吃涮锅,特意把八仙桌摆在廊下。
一则是院子里凉快,二则是炭气不会闷在屋里。
餐桌正中摆上铜锅,四外围着各色小食与调料。
八仙桌旁边支着几张小高桌,摆着切好的各种食材。
涮肉最讲究火候,梨月系着围裙,拿着布碟与长筷,在旁边涮肉。
吃锅子讲究的是热闹不拘束,覃乐瑶吃了两口,让梨月采初一起尝尝。
大伙儿笑嘻嘻往嘴里塞肉,就没见燕宜轩院门口,无声无息站了几个人。
“采初姐!”
梨月下了一跳,赶紧把嘴里东西咽了,胳膊杵了下旁边。
不等丫鬟们反应过来,覃乐瑶疑惑片刻,就微笑起身带人迎了上去。
“三太太来了?您老人家可用过午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