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是‘禾半朝’家的女儿,说她姑母牝鸡司晨,说她父亲独揽朝纲,架空陛下……说她家权势滔天,她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收买人心!”
“这……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
有百姓嘀咕。
“难听?还有更难听的哩!”说书人哼了一声。
“总之啊,这好名声没落着,反倒惹了一身腥。久而久之,这热心肠也就凉了。现如今,这些善事,听说都交由霍家、杜家那边接手操办了。”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霍家?就那个捐个款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天下都知道的霍家?”
“杜家开的那个善堂我去过,粥稀得能照见人影,馒头硬得能砸狗!”
“唉,这么一比,当初娘娘在的时候,那是实打实的实惠啊!”
说书人适时地又拍了一下醒木,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所以说啊,这人哪,就不能既要又要!既想着得了人家的实惠,又要在背后编排人家的不是!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目光扫过台下众人,语气变得有些犀利。
“咱们今日不妨都扪心自问,太后娘娘垂帘听政那些年,可曾做过什么祸国殃民、天怒人怨的坏事?禾大人手握大权至今,可曾草菅人命、欺压良善、搞得怨声载道?”
茶馆里安静了下来。人们皱着眉头,仔细回想。
“好像……还真没有。”
“非但没有,太后那时候吏治还挺清明?”
“禾大人手段是厉害,打压政敌毫不手软,但对咱们普通老百姓,似乎……没听说有什么恶行。”
说书人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缓缓道出最后一句,也是最能引人深思的话。
“既然都没有,那为何民间总对太后、对禾家多有微词?无非因为——太后是女子,禾家权势过盛,碍了一些人的眼,也犯了一些人心中的‘大忌’!”
“在某些人眼里啊,女子再好,再贤明,那也是牝鸡司晨,就是不如男子。这就叫……刻板印象!根深蒂固,难以更改啊!”
茶馆内一片寂静,不少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往日里听惯了那些对禾家骄横、太后干政的指责,如今被这说书人从另一个角度细细掰开一说,似乎……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那点因长期被引导而形成的偏见,第一次在不少普通百姓心中,产生了细微的、却真实的松动。
赵德顺也有一瞬失语。
骂声听多了,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如此公正的话还有些不大习惯。
那人见此,拿起旁边的扇子下了台。
他后来跟茶馆老板打听过了,老板说那人他也不认识。
说是免费打工,不要白不要。
没听到自己想要的,他派人仔细盯着那个人。
只要是在京城的人,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
“哦?那后来可查到了?”
青瓷听了故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霍家?杜家?想以此示好,还是另有所图?她下意识地便想到了那些惯常用舆论互相攻讦的朝臣。
没办法,谁让他们禾府平日里都是反面角色。
赵德顺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意味。
“欸,老奴起初也是这般想的。可仔细一查……嘿,您猜怎么着?”
他卖了个关子,见禾悦挑眉看他,才赶紧道。
“哪里都有老奴查不到的人?一查下去,线索七拐八绕,最后竟指向了……宫里。”
“宫里?”禾悦一怔,坐直了些身子,“宫里谁有这心思?姑母的人?”
太后倒是可能,但手段似乎不像太后的风格。
赵德顺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像是吞了个鸡蛋又吐不出来:“不是太后娘娘……是、是皇上的人。”
“皇上?”青瓷这下是真的愣住了,脸上惯常的从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甚至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真万确。”赵德顺苦着脸,却也带着几分笃定。
“老奴刚查到的时候,吓得差点没站稳!皇上他……他平日里最不耐烦这些文人嚼舌根子的事儿。老奴怕弄错了,亲自又悄悄跑了一趟,盯着那几个说得最起劲的说书人的线头捋了又捋,银子流向、中间传话的人……最后兜兜转转,的确是指向了陛下身边的人。”
一旁拿着团扇,正轻轻给禾悦扇风的青瓷,闻言也停下了动作。
“这……倒是真没想到皇上还能有如此心思。”
好像自从七皇子当了皇上,他做的事情就开始让大家意想不到了。
给禾家权力、让太后娘娘带领大家祈福、批阅奏折、摘桃子……
似乎跟最开始那个斗蛐蛐、听曲儿、逛花楼的不一样……
禾悦沉默了。
她重新靠回引枕上,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花上,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
偏殿内,门窗紧闭,光线晦暗,只有几盏烛火跳跃,映照着兄弟二人截然不同的面容。
江璟霄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尽管他不理朝事,但这些日子跟在禾明甫身边倒也学了不少。
最起码帝王身上的威严没有十分也有八分。
江铭珲眼中闪过一丝屈辱。
他是君,他是臣。
这该死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寂静在殿内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铭珲目光忽然死死定在了江璟霄腰间悬挂的一个荷包上。
那个荷包他在梦里见过。
是禾悦时常握在手里把玩的。
江璟霄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荷包。
他一把捂住,这可是自己求了好久娘子才松口给他的,给肃王看一眼他都觉得恶心。
他抬起头,不再掩饰眼中的恨意与妒火,甚至懒得再维持那表面虚伪的君臣礼节,直直地看向江璟霄,声音嘶哑地开口。
“江璟霄……”
他直接唤了皇帝的名讳。
“你扪心自问,”他语气刻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你自己……究竟有哪一点,配得上禾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