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悦端坐在凤辇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一拳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血的江铭珲。
他捂着脸颊,眼底的疯狂和执念尚未褪去,混合着惊愕与不甘。
彻底回过神来,江铭珲也有些后怕,他都干了什么。
禾悦勾起唇角,敛下眼眸。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个梦……或者说,那并非全然是梦。
江铭珲描述的那些碎片——他是皇帝,她是他的皇后,最终的结局……
当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些锥心刺骨的画面,也曾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
她问过仙鹤为何自己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仙鹤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只说等她化形之日一切都会知晓。
他竟也梦到了?还如此清晰?
禾悦心底冷笑,梦到了也好。
只是可惜,他梦到的太晚,懂的也太少,只抓住了些皮毛,反而被这突如其来的“预知”搅得心神大乱,方寸尽失。
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在江铭珲怔怔看向她时,恰到好处地微微侧过脸,纤长的睫毛轻颤,如同受惊的蝶翼。
她抬起手,用宽大的袖摆半掩住唇,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众人见娘娘如此,看江铭珲的眼神都冒火。
皇后娘娘是何等良善之人?
江铭珲竟如此疯言疯语。
“肃王殿下怕不是突然成了王爷,忘了自己从前过的是何等日子,娘娘岂能是他能肖想的?”
“我看娘娘那日就不该给肃王殿下的生母请太医,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看是肃王殿下白日做梦,莫不是梦见自己当上皇帝了不成?”
“他就是做了皇帝,那也配不上我们娘娘,别忘了肃王殿下不祥……”
跪在后面的几个丫鬟都是禾府出来的,说话自然大胆些。
她们嘀咕的声音传到青瓷耳中,青瓷也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们一眼,并未责怪。
正要被内侍扶回软辇的江璟霄,原本就因为剧痛和怒火而气息不稳,一瞥见禾悦这副受了惊吓、委屈隐忍的模样,心头的火气“噌”地一下直冲顶门!
他刚才那一拳真是打轻了!
“朕看你是真的神志不清了!来人!”
“奴才在!”御前侍卫统领立刻上前。
“给朕把肃王拿下!”江璟霄语气森寒,“押到偏殿看管起来!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朕倒要亲自问问,他今日到底是发的什么疯,究竟想干什么!”
“是!”侍卫统领毫不迟疑,一挥手,两名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了江铭珲的胳膊。
江铭珲似乎还想挣扎,还想朝禾悦的方向说什么,却被侍卫毫不客气地堵住了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禾悦的方向,充满了不甘和绝望的疑问。
就在他被拖着转过一个角度,视线恰好能与禾悦对上的一刹那——
他看到,那个刚刚还一副受惊委屈、弱不禁风模样的女人,此刻正微微侧着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她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惊慌失措?
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她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抬起了那只纤白如玉的手。
食指轻轻竖起,抵在了她那嫣红的唇瓣中央。
是一个无声的、却充满了极致威慑与嘲弄的——
“嘘。”
闭嘴。
江铭珲的瞳孔骤然缩紧!
她知道了!
她真的知道!
那不是梦!那不是他一个人的疯魔臆想!
然而还没等他发出声音,已经有人堵住了他的嘴把他带走。
江璟霄跑到禾悦面前担忧的看着她。
禾悦握着他的手表示自己没事儿。
“那你先回宫,朕去审问肃王。”
这个疯子,竟然耽误他跟娘子一起回宫。
他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他要肃王一次性还清欠自己的银钱!!!
江璟霄离开后,仪仗再次启动,朝着凤仪宫方向行去。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周围都是自己人后,青瓷才极低声地询问禾悦。
“娘娘,肃王所言蹊跷,皇上亲自审问,可要奴婢派人暗中留意?”
“不必。”
“皇上自有分寸。”
“况且……有些话,由皇上亲自去问,或许更好。”
青瓷点头,娘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赵德顺抬眸看娘娘。
他最近倒是听到了些风声。
去禾家送信的时候,他在京城最大的茶馆歇脚。
里面最时兴的话题不再是才子佳人或江湖侠客,反倒都围绕着宫里那些事儿讲。
那个说书先生倒是个生面孔,他在京城从未见过,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他说娘娘是京城里有名的善心人儿。
话题到这,赵德顺反而不着急走了。
他找了个隐秘的角落坐下。
若是他说的有一个地方不对,赵德顺立马拿出腰牌押他进衙门。
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呷了口茶,并不直接议论朝政,而是从些细微处说起。
“说起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啊,诸位可还记得,每年寒冬,城西那连开三个月的粥棚?热气腾腾的米粥,稠得能立住筷子,可不是那清汤寡水糊弄人的!还有那南城门口的医馆,穷苦人家去看诊,非但不敢诊金,若是实在艰难,连药钱都时常给免了单……”
台下有听客点头附和:“是有这么回事!那年我老娘病重,就是去的医馆捡回条命!”
说书人却话锋一转,重重叹息一声,面露惋惜:“可如今呢?粥棚早没了踪影,医馆虽说还开着,这药钱嘛……唉,自然是恢复原价了,这免单的事儿,更是想都别想喽!”
“这是为何?”有听客不解,“娘娘如今地位尊崇,理应更能惠及百姓才是啊!”
“为何?”说书人摇摇头,一副“你们不懂”的神情,“心寒了呗!”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辛:“娘娘一片菩萨心肠,掏的是自个儿的体己银子,做的是实实在在的善事。可换回来的是什么呢?是坊间那些戳脊梁骨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