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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之内,秋风拂过,池水泛起涟漪,吹皱了一池清光,也吹乱了人心。
北静王水溶那句看似随意的话,却如同一柄无形的、淬着剧毒的冰锥,毫无征兆地,刺穿了贾环所有的伪装,直抵他最核心的秘密!
潇湘玉佩!
他竟然知道潇湘玉佩!
那一瞬间,贾环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他辛苦构建起来的“神童”盾牌,在这句话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戳穿了一个洞!
他知道,自己但凡有半秒钟的迟疑,有任何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变化,都将被对面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捕捉得一清二楚。
电光火石之间,贾环的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承认,不能否认,更不能惊慌!
他缓缓地放下茶杯,抬起头,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随即,那茫然又化作了浓浓的好奇。
“潇湘玉佩?”
他的声音,清澈而疑惑,仿佛真的在听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
“王爷说的是何物?听这名字,倒像是件风雅别致的物件。学生愚钝,竟从未听林姐姐提起过。莫非……是什么极其贵重的信物不成?”
这一手,玩得是炉火纯青的“反客为主”!
他不仅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更用一种天真无邪的姿态,逼着水溶,若想继续试探,就必须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同时,他也巧妙地,在自己与黛玉的关系之间,划下了一道模糊的界限――我们情谊虽好,却也未到无话不谈、互赠信物的地步。
水溶看着贾环那双清澈见底、写满了“无辜”与“好奇”的眼睛,终于,再一次,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是本王唐突了,是本王唐突了。”
他笑着摆了摆手,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的玩笑。
“本王也只是偶然听闻,林探花在世时,曾为爱女寻得一块美玉,刻‘潇湘’二字,以为珍爱。今日得见环老弟,又听闻你与林家妹妹交好,这才随口一问罢了。看来,是本王听信了谣传。”
他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了过去,再无半分追问的意思。
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战,似乎就这样,在二人心照不宣的笑声中,落下了帷幕。
接下来的时间,水溶再未提任何试探之言,只是与贾环闲聊些诗词文章,风花雪月。
可贾环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知道,刚才那最后一问,才是水溶今日真正的目的!
那不是试探,那是警告!
水溶在用这种方式,清晰无比地告诉他——你和林黛玉的所有事情,包括你们自以为最隐秘的同盟,我,都一清二楚!
你们,不过是我棋盘上的棋子!
这已经不是示好,而是赤裸裸的、来自上位者的敲打与掌控!
不知过了多久,贾环终于起身告辞。
水溶亲自将他送到水榭之外,依旧是那副亲切温和的模样,拉着他的手,殷切嘱咐:“环老弟,你我一见如故。日后若有闲暇,定要常来本王府上走动才是。”
“多谢王爷厚爱,学生告辞。”
贾环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水溶脸上那温润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不可测的、玩味的精光。
而贾环,在那挺直的背影之下,眼神,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凝重!
回府的马车上,贾环没有回自己的小院,甚至没有去想那刚刚开张的银号。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立刻见到林黛玉!
他必须知道,那枚“潇湘”玉佩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这已经不仅仅是黛玉一人的事情,这关乎到他们整个同盟的生死存亡!
马车在荣国府的侧门停下,贾环一言不发,径直穿过花园,朝着潇湘馆的方向,快步走去。
彼时,夜色已深,潇湘馆内,灯火通明。
黛玉刚刚送走前来道贺的最后一波客人,正觉得身心俱疲,坐在窗前,由紫鹃为她轻轻地捶着肩膀。
“姑娘,您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
紫鹃心疼地道。
黛玉正要点头,却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环三爷?”
紫鹃和雪雁都是一惊,连忙起身行礼。
黛玉也是一愣,她没想到,贾环竟会深夜到访。
“你们都下去。”
贾环的声音,没有丝毫客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
紫鹃有些犹豫,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传出去,对自家姑**名声,总归不好。
“下去!”
黛玉却看出了贾环神情中的凝重,立刻开口吩咐道。
待紫鹃等人退下,并将房门关好,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出什么事了?”
黛玉蹙着眉,轻声问道。
能让他如此失态,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贾环没有回答,他走到黛玉面前,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林姐姐,我刚从北静王府回来。”
“他问我。”
贾环一字一顿,声音冰冷,“你的那枚‘潇湘’玉佩,是不是,在我的手上。”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真正的闪电,狠狠劈在了林黛玉的脑海之中!
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他……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知道,是吗?”
贾环的声音,愈发冰冷,“他不仅知道,他还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是在问我,他是在告诉我!他什么都知道!”
“林姐姐,我们自以为是的同盟,我们自以为隐秘的计划,在他眼中,恐怕就如同一场孩童的把戏!我们,就像是两个被关在透明琉璃瓶里的虫子,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外面有一双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所有的挣扎!”
贾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着黛玉的心防。
“不……不可能的……”
黛玉的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不可能?”
贾环上前一步,那逼人的气势,让黛玉不由得向后缩了缩,“那你告诉我!为何他偏偏对‘潇湘’二字如此敏感?为何他要一掷十万金,将我们的银号,强行绑上他的战车?又为何,他今日,要用那枚玉佩,来敲打我,试探我?”
“林姐姐!到了这个时候,你若再对我有所隐瞒,那我们,就不是同盟了!我们,只是两个即将被巨浪吞噬的、愚蠢的**!”
贾环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绝望的穿透力!
林黛玉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激动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份焦灼与后怕,她知道,他不是在逼问,他是在求救!
是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船若翻了,谁也活不了!
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与伪装,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悲伤。
“是……是家父。”
她缓缓地,道出了那个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家父在世时,曾与北静王……有过密约。”
“什么密约?”
贾环追问道。
“是……是婚约。”
黛玉闭上眼,仿佛不愿再回忆,“家父生前,官居巡盐御史,在江南文人士子中,尚有几分薄面。而北静王,虽是宗室,却无实权,一直想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以对抗……对抗当时的太子**。”
“于是,他们便定下密约。欲将我……将我许配给水溶,以此结成**同盟。那枚‘潇湘’玉佩,便是……便是此事的信物。”
贾环的心,狠狠地一沉!
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所有事情的根源!
北静王水溶,这个看似闲云野鹤的王爷,竟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与林如海这等封疆大吏,结成了秘密的**同盟!
他的野心,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深!
“那为何……”
贾环刚想问,为何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却见林黛玉已经站起身,走到了自己的梳妆台前。
她从一个上了锁的、最珍贵的梨花木小匣子里,取出了一封早已泛黄的、用火漆封口的信。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是家父,在察觉到甄家要对他下毒手的前一夜,托心腹死士,连夜送回京城的……绝笔信。”
她将那封沉甸甸的信,递到了贾环的手中。
“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贾环接过信,只觉得入手处,一片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拆开了那早已变得脆弱的火漆。
信上的字迹,是林如海那熟悉的、风骨卓然的笔迹,只是因为仓促,显得有些凌乱。
“吾儿黛玉亲启。”
“父知此信达时,或已天人永隔。甄贼狼子野心,父在江南,已是凶多吉少……”
信的前半段,是慈父对爱女的殷殷嘱托与不舍。
而信的后半段,却让贾环的瞳孔,骤然收缩!
“……父与北静王之约,本为结盟自保,共抗权奸。然,事已至此,恐生变故。若父不幸,汝可持‘潇湘’玉佩,前往北静王府,寻求庇护,此乃一线生机。”
“然!”
那最后一个“然”字,写得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林如海全身的力气!
“水溶此人,心深似海,城府极沉,可暂用,不可全信!”
“万分警惕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