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永春这边喝着茶水看着戏不同,紫禁城内,正是戒备森严。
大周的朝会除了初一十五的朔望朝之外,每日也有常朝。
此时,庄严肃穆的大殿内,少年皇帝郭博端坐龙椅。
十几岁的少年皇帝登基,本应该是傲意多尊,但是这位皇帝脸上却多了不少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而这些沉稳的原因,来源于阶下权倾朝野的宰相。
礼部尚书兼领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沐亭,此时正手持玉笏,立于丹陛之下。
这位四十多岁的宰相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殿宇间:
“陛下,今岁天灾频仍。
今年的蝗旱,去年的水潦,乃至民生凋敝,国库自然也空虚。
臣以为,值此艰难之际,今年大祭当以虔诚为本,体恤民力为重。
不宜再如往年般铺张靡费,昭彰过甚。
户部……”
说着,他目光扫过站在班列中的上官彦,声音又严肃了些。
“户部如今也实在无力承担如此巨额的祭典开销。
故臣恳请陛下下旨,缩减今岁重阳前后置办祭祀规模,一切从简。”
大周没有宰相之职,因此以‘中书门下平章事’赐衔统领百官。
沐亭虽然是宰相,但是他的本职还是礼部尚书,一切演礼,行祭之事都是由他管理的。
而少年皇帝郭博听见沐亭的话,眉头微蹙,看向户部侍郎上官彦:
“上官卿,沐相所言国库空虚,可是实情?”
户部尚书明面上因为行库不利被贬到沙门岛去了,现在户部的大梁压在他一个人头上。
因此,忝领户部的上官彦出列,躬身回禀:
“回陛下,沐相所言属实。
今岁各地税赋多有拖欠,赈灾支出浩大,国库确实捉襟见肘。”
他是管着大周钱袋子的人,当然清楚现在这大周内部的情况,说话的语气难免带上一丝沉重。
户部侍郎都这么说了,那这事肯定是真的。
而且这几年天灾这事,他也不是瞎子,郭博当然也清楚。
但是他也实在是不愿意削减祭祀的规模。
毕竟,祭祀典礼那段时间,是他这个皇帝唯一过得像个九五之尊的时候。
因此郭博沉吟片刻,目光转向沐亭,开始掏祖宗牌:
“沐相所虑有理,百姓艰难,朕也心焦如焚。
然冬至祭祀乃祭天祀祖之大典,祖宗之法不可轻废。
朕记得,往年祭祀,各地藩王宗室皆会提前进奉‘祝资’以供盛典?
今年祝资想必已在路上?
若是以此祝资以充祭费,或尚能转圜一二?”
冬至作为古代的大节日,自然是要提前在重阳节几天就开始筹备的。
而大周外封的八王因为是外姓王,无征兆不得入京,总得出点钱意思意思。
这就是祝资。
而郭博这话说的其实已经很让步了,朕自己都出钱了,你总不能让我不办吧。
沐亭眼神微动,垂首道:
“陛下明鉴。
各地祝资确已陆续抵京,然其数目多寡不一,且多为珍玩贡品,恐难直接充作祭祀开销……”
郭博摆摆手,语气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果断:
“无妨!
既有祝资,便以其折算钱粮,充作祭祀之用!
务求典礼庄重虔诚,又不致过度耗费国帑。
沐相以为如何?”
他这话看似在询问,实则已定下调子。
沐亭眼底闪过一丝滴滴答答的微澜,随即恢复平静,躬身道:
“陛下圣明烛照,思虑周全。
臣等遵旨。”
这小皇帝,倒是学会用藩王的东西来堵百官的嘴了。
到底是成长了啊。
“既如此,便依卿等所议,以藩王祝资筹办祭祀,务求节俭庄重。
朕今日有些乏了,一会尚要去翰林院学籍,先退朝吧。”
郭博说完,便站起身来。
反而先向着下面的沐亭行了一个师礼。
这是先帝恩荣下来的摄政大臣,自然要尊重。
而随着沐亭还礼,这时下面的百官才齐呼万岁。
一旁的黄门官自然是敲钟打罄,扬声散朝。
这常朝和大朔望不一样,不用奏乐,也不用行礼,因此只要敲钟打罄便可以散朝。
而上官彦随着散朝的人 流 走出宫门,忧心忡忡,脸色比上朝时更加难看。
因为心里有事情,他自然走的也走了两步。
当然也就被同僚司农寺卿李康快步追上,脸上带着一丝喜色恭喜到:“博志兄!恭喜恭喜啊!
沐相今日在朝上首肯了你的提议,下月朔望正朝,以藩王祝资以待祭礼之事,便可推政,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上官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礼:“康兄有心了。”
这笑容笑的很仪式化,因此也难掩眉宇间的焦虑。
李康看他神色不对,就跟中年男人被媳妇勒令这段时间备孕一样,赶紧关切问道:
“博志兄,看你这神色……可是有何难处?
这祭祀用度一事沐相不是已经同意不从课税中出了么?
你还在忧心什么?”
上官彦长叹一声,声音透着疲惫和沙哑:
“康兄有所不知。
我忧心的并非国事……是……是小女冬灵她……患了恶疾!”
上官彦家里一共仨孩子,长子次子都外放为官,而老姑娘因为孀居在家,害怕孩子受欺负,上官彦便把姑娘接了回来。
而李康闻言则是一惊:
“什么?令嫒病了?可请了郎中?宫里的御医……”
上官彦文言痛苦地摇头:
“请了!鲁御医,刘御医都请遍了!
只是,药石罔效!
针砭、汤药……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就是不见起色,反而愈发沉重了
今晨鲁御医施针后本有些起色,谁知……”
说到这,他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也不用说下去了。
李康也知鲁御医乃太医院圣手,连他都束手,情况必然危急。
他想了想,开口建议道:
“内城名医若都……不妨去外城试试?民间藏龙卧虎,或有奇人!”
当然,这句话也就和安慰差不多了。
大周可不像明朝,太医院专精养猪,大周的太医署可以说都是最好的圣手了,他们都不行,那其他人能行吗?
上官彦苦笑一声,拱手道:
“多谢康兄提点。
我,这就去寻访。”
说罢,匆匆告辞,脚步踉跄地上了自家的马车。
看着上官彦离去的身影,李康叹了口气。
哎,回去准备准备吧,买点点心祭礼预备着。
估计过几天,就能吃到上官家的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