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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嘉靖帝遣来的监军太监刚宣读完那道措辞严厉、限期三月的剿贼圣旨,此刻正拢着袖子,斜倚在铺着锦垫的椅子上。
“谭督宪,仇侯爷。”
刘太监尖细的嗓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寒意。
“陛下的旨意,您二位可听明白了?三月,就三个月,若是再拿不下那阎逆的人头,嘿嘿,咱家也只好如实回禀了,到时候,西市口怕是又要添几颗新脑袋。”
仇鸾身躯微微颤抖,强压着屈辱和恐惧,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剿灭逆贼,不负圣恩。”
谭纶则面色铁青,紧抿着嘴唇,对着圣旨深深一揖。
“臣,谭纶领旨,谢恩。”
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刘太监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是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那催命的期限。
刘太监拂袖离去后,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谭纶、仇鸾、高拱,以及宣府总兵马芳、大同总兵姜应熊、山西总兵李辅国等几位核心将领围在巨大的舆图前,人人面色凝重。
“三月。”
谭纶声音嘶哑,打破了死寂。
“陛下,当真小看了阎逆。”
仇鸾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跳。
“阎贼狡诈,盘踞三府,根深蒂固,三个月?三个月怎么够?这不是逼咱们去送死吗?”
“送死也得去。”
谭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否则就是抗旨,就是灭门之祸。”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绝望,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那被朱砂圈出的河南府,“当务之急,必须雷霆一击,打蛇打七寸,目标河南府洛阳城。”
“河南府?”
马芳眉头紧锁。
“督宪,河南府乃贼寇新得之地,其经营时日尚短,根基未必稳固,然其地处中原腹心,贼寇必重兵布防,且阎逆坐镇洛阳,亲自经营,恐难啃啊。”
“难啃也得啃。”
谭纶声音斩钉截铁。
“为何必取河南府?”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其一,河南府洛阳城乃阎逆承天新政之核心,是其粮仓、兵源、财赋之重地。”
“其二,河南府一失,则延按府、平阳府即成孤悬之地,贼寇三府连成一片之势立破,其主力首尾不能相顾,我军便可分而击之,先灭延按,再剿平阳,此乃釜底抽薪。”
“可......”
高拱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忧虑。
“河南府既是贼寇重地,必有重兵把守,阎逆更非易与之辈,其军纪严明,火器犀利,更兼民心依附,强攻恐伤亡惨重,且时间紧迫,若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则三月之期转瞬即至,后果不堪设想。”
“高侍读所言不无道理。”
谭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
“然时不我待,唯有行险一搏,集中全力,毕其功于一役。”
他目光转向仇鸾。
“仇侯爷,你之前在河南府不是安插了不少眼睛吗?”
仇鸾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一丝狰狞。
“督宪放心,那些探子都还活着,而且藏得够深。”
“好。”
谭纶猛地一拍桌子。
“传令,即刻启用所有潜伏探子,不惜一切代价刺探。”
仇鸾狞笑着应道。
“末将这就去办,保证让那些眼睛把城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谭纶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各部,即刻整军,粮秣,军械,务必十日内齐备。”
“斥候,前出,详查洛阳外围地形,敌军营寨。”
“工兵,打造攻城器械,云梯,冲车,巢车,越多越好。”
“传檄三军,此战乃国运之战,生死之战,胜则封妻荫子,败则玉石俱焚,凡有畏敌怯战者斩,临阵脱逃者斩,贻误军机者斩。”
“末将遵命!”
众将齐声应诺,声音中带着悲壮和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帐外,风雪呼啸,大军兵锋所向,河南府!
与此同时。
河南府衙,议事厅内。
巨大的舆图铺展在中央,阎赴端坐主位,目光如炬。
下首,副旅帅赵渀、旅监张炼、团长阎狼、赵将、阎天、阎地等将领肃立,张居正亦在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舆图上那被朱砂圈出的要害之地,西安府。
“诸位。”
阎赴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朝廷大军,已如饿狼环伺,谭纶、仇鸾已在军营磨刀霍霍,目标直指我河南府,此战避无可避。”
他手指重重戳在西安府的位置。
“西安,关中锁钥,三秦腹心,自古帝王州,拿下它,则关中在手,进可窥视中原,退可划河而治,此乃我黑袍军,成就霸业之基,然则......”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冷冽。
“此城,坚如磐石,驻有重兵,藩王坐镇,关隘拱卫,强攻代价太大,且朝廷大军主力云集河南府方向,若我主力西进强攻西安河南府空虚,必遭雷霆一击,此乃两难之局。”
厅内一片沉寂。将领们眉头紧锁,深知其中凶险,强攻西安,风险巨大,坐守河南,则必遭围攻。
“叔大。”
阎赴目光转向张居正。
“你有何高见?”
张居正缓缓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深邃,手指却并未指向西安,而是缓缓移向西南方向,汉中府。
“西安固若金汤,强攻非上策。”
他声音沉稳,带着洞悉全局的智慧。
“然则,我军未必非要去啃这块硬骨头。”
“汉中府。”
他手指重重一点。
“此地北依秦岭,南屏巴山,汉水穿流,沃野千里,自古乃天府之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
他目光扫过众人,条理清晰。
“其一,此地扼守关中入蜀之咽喉,得汉中,则北可威胁关中,南可俯视巴蜀,西可连接陇右,东可呼应河南,乃四战之地,亦是四通之地。”
“其二,粮仓腹地,汉水灌溉,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乃天然粮仓,得此地,可为我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秣补给,远胜贫瘠陕北。”
“其三,防御纵深,秦岭巴山,层峦叠嶂,易守难攻,若得汉中,则我军在河南府之外,又添一稳固后方,进可攻,退可守,战略纵深倍增。”
“其四,朝廷薄弱,相比西安重兵云集,汉中府虽为要冲,然朝廷驻军多为卫所兵,战力孱弱,守备松懈,且远离朝廷大军主力,若我出其不意,雷霆一击,破城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