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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府,火器试验场。
试验场的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的皮肤。
积雪被连日爆炸的气浪掀飞,露出底下冻得硬邦邦的黑土,又被新的硝烟和油污染成斑驳的焦黑。
阎赴没有站在避风棚下旁观。
他裹着一件半旧的羊皮袄,裤腿和靴子上沾满了泥浆和火药粉末,与工匠们一同站在风雪肆虐的试验场边缘。
五眼的连发铳和改良火炮研制很慢,毕竟要经过大规模的参数调整测试,所以现在他主要看的研发是猛火油弹和**包。
大明时期的火器还停留在攻打城池上,比如火炮,实心炮弹的威力仅仅在催城上效果显著,但面对军阵的杀伤力就明显小了不少。
虽然到嘉靖年,已经有连发火箭,比如一窝蜂等,但杀伤力仍在传统的器具上,他要的是应对大面积的军阵,那投石机和猛火油弹的效果就显得出类拔萃了。
“第七次,配比三,点火。”
孙老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但眼神依旧锐利。
“嗤!”
引线燃尽,“轰!”
猛火油陶罐被简易投石机抛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嘭!”
陶罐精准命中目标,碎裂!
黑色的猛火油四溅开来。
然而预想中的冲天烈焰并未出现,油液只是缓缓流淌,火苗在油面上挣扎了几下,被凛冽的寒风一吹竟熄灭了,只留下一片冒着青烟的污渍和刺鼻的气味。
年轻匠人忍不住骂出声,狠狠跺了跺冻僵的脚。
“这鬼天气,油都冻稠了,根本烧不起来!”
“引火药不够!”
匠人李铁锤皱着眉头。
“风太大,火星子没引燃主油就吹散了!”
沮丧的情绪在匠人中蔓延。
连续二十多次失败,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
阎赴眉头紧锁,大步走到落点附近,不顾灼热和刺鼻的气味,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尚未完全冷却的油渍,捻了捻。
天寒地冻,油脂凝结,流动性差,难以迅速铺开引燃。
他抬头看向孙老。
“孙师傅,上次你说加松脂助燃?效果如何?”
孙老连忙道。
“回阎大人,加了,但量少了,助燃不够,量多了,油更稠,更难烧开,这分寸不好拿捏啊。”
“试试掺些低凝点的油?”
阎赴思索着。
“比如桐油?或者煤油?”
他记得煤油凝点较低,但此时大明也不知道普及没有。
“桐油?”
孙老眼睛一亮。
“对,桐油稀,好烧,掺进去,或许能行,李铁锤,快去库房,取桐油来。”
“引火药呢?”
阎赴转向负责引火药的匠人王火。
“现在的引火药,主要是什么?”
“回阎大人,硝七成,硫两成,炭一成。”
王火肃然开口。
“按老方子配的。”
“硫磺比例可以再高点。”
阎赴回忆着相关知识。
“硫磺易燃,增加硫磺比例,再试试加点细铁粉?增加引火药燃烧速度?”
“铁粉?”
王火一愣,随即眼中爆出精光。
“对啊,火星子撞上去,能擦出火,能烧得更快,更猛,我这就去试。”
另一边,**包的测试也在进行,一个加大药量的新配方**包被埋入冻土坑。
“点火。”
巨响震耳,冻土飞溅,但坑洞的深度和范围,并未达到预期。
“威力还是不够。”
负责**配比的匠人赵大炮一脸愁容。
“硝提纯不够?还是炭粉太粗?”
阎赴走过去,抓起一把炸飞出来的冻土块,仔细看了看断面,又捏了捏未完全粉碎的土块。
“冲击力分散了。”
他分析道。
“药包形状?裹得太松?冲击没聚起来?”
他拿起一个未装药的麻布包,比划着。
“试试把药裹紧实,压成圆柱形,或者锥形,外面用湿泥巴裹一层,干了再炸,让爆炸力往一个方向冲?”
“压实?裹泥?”
赵大炮一拍大腿。
“有道理,裹紧了,炸起来才狠,裹泥能憋住劲儿,炸得更深,我这就去弄。”
接下来的日子,试验场成了风雪中的熔炉,阎赴几乎每天都泡在这里。
他蹲在临时搭建的配药棚里,和孙老、王火药一起,小心翼翼地称量硝石、硫磺、木炭粉末,讨论着比例,尝试加入桐油、铁粉,刺鼻的气味熏得人眼睛发酸,他毫不在意。
他站在投石机旁,和匠人们一起调整配重、角度,观察油弹的飞行轨迹和落点,寒风如刀,他裹紧皮袄,纹丝不动。
他挽起袖子,和赵大炮一起,将配好的火药用力压进麻布袋,再用湿泥仔细地包裹、塑形,做成一个个敦实的泥疙瘩,冰冷的泥浆沾满双手,冻得通红。
失败一次又一次。
猛火油弹要么引燃慢,要么烧不旺,要么飞不远。
**包要么威力不足,要么闷响不炸,要么炸偏了方向。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刺骨的寒风和匠人们低落的叹息。
但阎赴从未气馁。
“再来。”
他的声音总是沉稳有力。
“记下数据,哪里不对?改。”
“引火药快了,但油还是没铺开,桐油比例再加。”
“泥裹厚了,炸不开,裹薄点。”
“角度,投石机的角度,再调高些。”
半个月后,一个难得的、风势稍弱的下午。
“点火。”
孙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也带着最后的希望。
改良后的引火药,火星飞溅,速度极快,猛火油弹被精准抛出。
“嘭!”
陶罐碎裂,黑色的油液如同泼墨般迅速铺开,几乎在落地的瞬间。
“轰!”
小石头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两丈,烧了两丈!”
李铁锤狠狠挥舞着拳头。
孙老嘴唇哆嗦着,看向阎赴。
“阎大人,成了,成了啊!”
几乎同时,另一边的冻土坑。
“点火。”
赵大炮嘶声吼道,“轰!”
“我的天爷!”
赵大炮看着那恐怖的坑洞,目瞪口呆,随即狂喜地冲向阎赴。
“阎大人,您看这威力,翻倍都不止啊!”
阎赴站在坑边,感受着脚下尚未平息的震动,看着那狰狞的深坑,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拍了拍赵大炮沾满泥浆的肩膀。
“好,干得好,赵师傅,诸位师傅,辛苦了。”
阎赴站在欢呼的人群中,目光扫过那焦黑的土地和狰狞的深坑,再望向西南方西安府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