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营中架起大锅,肉香虽然是些杂碎骨头熬的,但也开始弥漫,士兵们骚动起来,眼中第一次有了些光亮,有肉汤喝?
这翰林老爷,好像有点不一样?
二狗子捧着热腾腾的肉汤碗,贪婪地吸溜着,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放下。
他偷偷瞄了一眼骑在马上的张居正,心里嘀咕。
“这官儿......还行?至少知道让咱们吃饱?”
吃饱喝足的明军虽然还是歪歪扭扭的,但总归没有那股子颓丧气了,队伍开拔。
张居正并未急于赶路,而是下令。
“行军途中,队列整齐,斥候前出五里,左右翼各派游骑警戒,违令者,鞭二十!”
“哼,装模作样。”
仇鸾安插在军中的心腹把总刘三低声嘟囔,故意放慢脚步,想给张居正一个下马威。
“刘把总!”
张居正的声音冷冷传来。
“你部为何落后?军令如山,拖沓行军,贻误战机,鞭二十,立刻执行!”
“什么?”
刘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张居正身边几个亲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将他拖下马,按在地上!
“啪,啪!”
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刺耳,刘三的惨叫声在寒风中回荡,所有士兵都惊呆了,看着那个面色平静、眼神却冰冷如铁的翰林官,心中那点轻视瞬间被敬畏取代,这书生......真敢打啊!
张居正策马走到队伍前,声音清晰。
“本官知道,你们瞧不起我这个拿笔杆子的,但,军令就是军令,袍泽的性命,系于军纪,安邑之行,凶险万分,唯有令行禁止,方能有一线生机,从今日起,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肉汤管够,军法......也绝不姑息,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
士兵们稀稀拉拉地应着,但眼神中的散漫已收敛了许多。
张居正眯着眼睛扫过眼前这群将士,终于点头。
第一步,立威,如今算是做到了。
行军途中,张居正倒也并未一味强硬。
他让亲兵暗中留意军中动向。
很快,他得知刘三被打后,私下串联几个仇鸾安插的军官,准备在关键时刻出点意外。
张居正不动声色。
当晚扎营,他特意将刘三叫到帐中。
“刘把总,今日鞭责,非本官所愿。”
张居正语气平和,甚至递过去一杯热茶。
“然军纪涣散,乃取死之道,你身为把总,更应以身作则。”
刘三梗着脖子,一脸不服。
张居正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之人。
“本官知道,你是仇督宪的人,督宪派你随行,想必是看重你勇武,让你......保护本官?”
刘三眼神闪烁,心底却冷笑着。
保护?
“保护?”
下一刻,张居正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洞察的锐利。
“还是......监视?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让本官如何?”
刘三脸色大变,他没想到,这个书生居然这么快就察觉不对。
“不必惊慌。”
张居正摆摆手。
“本官与督宪,同殿为臣,皆为朝廷效力,只是此去安邑,九死一生,你我若不能同心协力,只会让袍泽枉死,让贼寇得利,届时你如何向督宪交代?说你保护不力?还是故意坏事?”
他盯着刘三的眼睛,冷笑开口。
“仇督宪要的是安邑的捷报,或者和本官有关的消息,无论哪种结果,都需要你活着回去复命,若因内讧导致全军覆没,你猜,督宪会赏你?”
彼时,这名白面书生起身,神色淡漠。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活得越短,刘把总可知?”
刘三冷汗涔涔而下,张居正的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他的软肋,是啊,仇鸾只交代他见机行事,可没说让他陪葬啊,若真全军覆没,自己死了也就罢了,万一没死成,仇鸾为了撇清关系,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出卖袍泽,暗中勾结逆贼,谋害朝廷命官?
张居正或许只是诈他的,但他哪里敢赌?
“大人,末将......末将糊涂!”
刘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末将愿听大人调遣,绝无二心!”
张居正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好,记住,此战若胜,功劳有你一份,若败,你我同袍,共担其责,下去吧,约束好你的人!”
“是,末将遵命!”
刘三如蒙大赦,再不敢有异心。
与此同时,主帐中,知晓仇鸾和黑袍军交易的真正心腹幕僚也在开口。
“督宪,张居正已经出兵,是否趁着这次机会,打黑袍贼一个措手不及?”
仇鸾冷眼看着,片刻后,缓缓摇头。
“反正此人是清流之人,不必理会。”
他眼眸凶狠,看着帐外。
不管了,让贼寇多下手吧,最好引起众怒,闹大了,各方才没时间落井下石!
反正他仇鸾守下了西安府,击退逆贼,有功在手!
几日后,张居正所率队伍已远离主力,深入黑袍军之地。
风雪交加,道路泥泞。
斥候回报,安邑县城戒备森严,城头黑袍军旗帜飘扬,显然已有防备,而他们这支孤军,距离最近的友军也有一百多里,四周荒凉,杳无人烟,如同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雪原孤岛。
与此同时,接到西安府黑袍军撤离消息,几乎与自己和高拱接到消息出征的时日相同,张居正的心沉到了谷底,一个隐约的念头让他面色复杂。
他思索良久,坐在冰冷的营帐中,借着微弱的烛光,提笔疾书。
他将心中的疑虑、仇鸾的异常、西安府黑袍军蹊跷撤兵、以及如今这支孤军陷入绝境的危险,详细写下,封入密信。
旋即将信交给一名绝对可靠的家仆,名为张福。
“此信,务必亲手交到我恩师徐阶手中,十万火急!”
第三日,高拱尚未追上张居正部,便在自己的营帐中,也收到了送来的密函。
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
“肃卿兄,事出反常,其必有妖,仇鸾突命弟领军,又遣兄随行,更兼西安之围骤解,弟疑此乃借刀杀人之计,安邑之行,恐非奇袭,弟已遣人密报徐师,然远水难救近火,你我身陷孤军,危如累卵,望兄务必警惕,若有不测,请兄务必设法脱身,以图后报......”
高拱捏着信纸的手,因愤怒和寒意而剧烈颤抖,果然,果然如此,仇鸾,你好大的胆子,为了排除异己,为了掩盖你那肮脏的交易,竟不惜将两位翰林清贵,数千将士的性命当作儿戏!
“叔大......”
高拱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复杂和怒火。
他知道,张居正的判断很有可能是对的。
因为这些时日不都安传来的消息已经证明,他们已成孤军,前有强敌,后无援兵,仇鸾是绝不会来救他们的,甚至可能正盼着他们全军覆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