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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按察使赵吉捋须沉吟,缓缓开口。
“或许......阎赴并非被裹挟,而是被逼无奈。”
众人一怔,纷纷看向他。
赵吉叹了口气。
“诸位可还记得嘉靖二十六年陕西大旱?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朝廷却仍加征诸饷,逼得百姓揭竿而起。”
“阎赴身为知县,亲眼目睹治下百姓惨状,却无力回天,若他稍有仁心,必对朝廷失望至极。”
“再加上延按府官吏贪腐横行,同知楚文焕、参将赵铁山等人克扣军饷、强占民田,阎赴若想为民请命,却反遭排挤,甚至性命不保......”
他顿了顿,还有句话没说。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官逼官反......也未尝不可能。
堂内一片死寂。
这个推测太过大胆,却也太过合理。
延绥镇参将杨肇基攥紧拳头,眼眸森冷。
“放屁!什么仁义?阎赴分明是早有预谋!”
他站起身,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
“诸位可曾想过,为何黑袍军能轻易攻破延按府?为何城中守军毫无抵抗?为何阎赴能在短短数日内收拢民心,颁布新政?”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他手指重重戳在案上,一字一顿道。
“阎赴,难道就不能是黑袍军的真正首领?”
众人哗然。
杨肇基继续道。
“他潜伏当地,暗中培植势力,勾结流寇,只待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一举夺城!”
“否则,一个文弱知县,如何能在城破后迅速掌控局势?如何能让数千流寇甘愿听令?”
“这根本不是造反,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逆!”
阎赴的最终结局如何,众人只是商议。
可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的,一时间散去会议的诸官吏三三两两分开,各自打着心底的算盘。
庆阳府衙内,知府刘守仁面色难看,手中捏着从延安府逃回来的差役口供,指节捏得发白。
“阎赴……阎赴......”
他复杂的念着这个名字,一时间愁绪万千。
堂下众属官脸色同样难看,庆阳府通判马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府尊,此事……是否再核实一二?阎赴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报上去,咱们恐怕都逃不了好……”
“核实?”
刘守仁苦笑着摇头。
“延安府逃出来的官兵和百姓都叫着阎青天,还要怎么核实?”
他猛地将一叠文书甩在案上,最上面赫然是一份盖着延安府大印的《分田令》,上面清清楚楚写。
“凡延按府境内,田亩尽归百姓,三年不加征赋税。”
“疯了……真是疯了。”
刘守仁眼底有些失神,同样也夹杂着恐慌,无论是朝廷问责,还是那批流寇蠢蠢欲动,对于距离延按府最近的庆阳府来说,可都算不上好事。
“一个七品知县,竟敢擅改国策,他以为他是谁,洪武爷吗?”
西安府,陕西布政使司衙门。
会议散去后,布政使面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捏着一份六百里加急的密报,指节发白。
“阎赴……阎赴……””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某种剧毒之物。
他蓦然想到昔日延按府剿匪军一事,楚文焕可是还给他写过奏报的,那时候他只是想着不必用自己的兵马,帮别人压住事,随手也就奏报到了朝堂。
原以为不过是区区流寇,如今看来,恐怕要被定个失察之罪了。
一想到此处,布政使便变色难看。
“大人,此事是否先压一压?”
一旁的幕僚小心翼翼道。
“若传出去,恐怕……”
“压?怎么压?”
布政使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
“延按府已经易主二十天了,庆阳、平凉、榆林,哪个不知道?现在压,是想让朝廷觉得我们也反了吗?”
幕僚噤声,额头渗出冷汗。
布政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立刻上奏朝廷,就说……延安府知县阎赴勾结流寇,谋逆造反,请旨剿灭!”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记住,奏折里要写明,阎赴乃嘉靖二十六年举人。”
幕僚瞳孔一缩,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延绥镇总兵府,参将杨肇基刚刚回到自家府邸,便一脚踹翻了案几,怒吼道。
“阎赴?一个酸儒,他敢造反?”
堂下众将低头不语,气氛凝重如铁。
副将低声道。
“大人,延按府溃兵报,说黑袍军已拒守城池......”
“什么?!”
“且军中不乏我延绥镇逃卒!”
杨肇基脸色瞬间煞白。
逃卒!
延绥镇边军,竟有人投了流寇?
这是要把他也拖下水?
“查!给老子查!”
他暴怒如雷。
“凡是这半年离营的,全部缉拿!敢投贼的,诛九族!”
平凉知府张文隽眯着眼,听着幕僚的汇报,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好啊……好啊……”
他轻轻**着案上的密信。
“朝廷命官造反,延按府大乱,朝廷必会调兵围剿。”
幕僚眼前一亮,低声道。
“大人的意思是……”
“去年朝廷催缴的三十万石粮,不是一直说收不上来吗?”
张文隽冷笑。
“现在,正好推到流寇头上!”
幕僚冷笑一声,立刻会意。
“高!实在是高!就说被黑袍匪劫了!”
张文隽满意地点点头,又补充道。
“再写封信。”
“就写延按府知县阎赴,勾结流寇,谋逆造反,请旨剿灭!”
西安府,秦王府承运殿。
年过六旬的秦王朱惟焯正在欣赏新排的杂剧,忽见长史急匆匆跑来耳语几句。
老亲王手中的玉杯当啷落地,甜酒溅湿了蟒袍下摆。
“你说什么?延按知府造反?”
“千真万确!”
长史递上邸抄。
“都司刚用六百里加急送来的,造反的人里有延按府知县阎赴,嘉靖二十六年的举人......”
秦王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好,好,有意思!”
他在侍从惊恐的目光中摇摇晃晃站起来。
“去!把去年朝廷催缴的禄米账簿拿来,就说被流寇劫了!”
这一刻,陕西各方暗流涌动,从县知县阎赴,一个七品官的恶名,第一次顺着驿站,奔赴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