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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衍不知道,因为他的嫌弃,他的夫人在尚书府里过得连最下等的奴仆都不如。她住在阴暗潮湿的下人房里,吃下人送来的剩饭,还要看他们的脸色。最毒的话莫过于:“你一个被流放过的人,还嫌弃这不好,那不好。尚书府的下人房再不好,也总比流放地的好。剩饭再难吃,不比你流放路上吃得好。”
下人们说的没错,尚书府里的茅房都比流放地的宅子好,有吃的总比饿肚子强,哪怕吃的事剩饭。可被流放的不是她,是她的夫君崔衍。这里也不是流放地,是尚书府,而她是尚书府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凭什么吃这些苦,受这些罪,被他们这些下人肆意欺凌?
崔衍觉得喉咙发干,支吾半天说出一句:“我并不知道!他们那样对你,你为何不告诉我?”
女子道:“我说了,可是夫君你听了吗?”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些场景。女子说下人苛待她,崔衍说她太把自己当成主子,没事儿不要总想着在府里摆当家主母的架子,说她不配,说她装可怜给谁看。女子说她想要换一个房间住,说她不想吃剩饭。崔衍说她贪心不足,一天天的净演戏给人开,闹得后宅不得安宁。
她伤心难过,郁郁寡欢,想离开,崔衍不肯与她和离,她也有些不甘心,因为她是真的把他当成夫君,也是真的喜欢他。她想着,再坚持一下,兴许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公公漠视,夫君不喜,下人欺凌,而她又想在这偌大的尚书府里生存下去。迫于无奈,只得偷溜出府,另谋生计。
打小跟在父母身边,不管是做买卖还是理账都很擅长。她给爹娘写信,借了一百两银子,靠着那一百两做起了生意。短短三个月,就有了自己的铺子。淑莹就被她安排在了自己的铺子里。
崔衍没问她铺子在哪儿,她也不打算说。王公子的事情告一段落,她冲着崔衍福了福身,去赏寺里摆着的花。崔衍跟上去,没走两步,就被狐朋狗友拽到一边:“崔兄,你这乡下来的夫人似乎不像你说的那般无趣。”
崔衍推开他:“乡下乡下,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从乡下来的?我爹,皇上最信任的崔尚书,也是从乡下来的。咋地?你要去我爹面前说吗?”
有王公子的遭遇在前,那人拍了拍嘴,赔笑道:“说习惯了,是我嘴欠,现在就改,立马改。”
旁边几人打圆场,纷纷问崔衍是不是改了主意,喜欢上这个夫人,不打算让她下堂了。崔衍从未想过让自己的夫人下堂,却也不承认喜欢上了她。那几个人各个都是人精,哪里瞧不出来崔衍只是嘴硬,然他们故作糊涂,利用言语挑拨崔衍,让他继续去做伤害自个儿夫人的事情。
崔衍为了自个儿的面子,竟然默许了。
听到这里,慕笙“啪”地打了桌子,质问崔衍究竟是面子重要,还是家人重要。崔衍低着头,没有吭声。于他而言,自是家人重要。可出门在外,面子也很重要,他不知如何取舍,故而痛苦。
徐亿年关心的是另外的事情,他问崔衍,梦里的他当真让人欺辱了自己的妻子?
崔衍闭上眼睛,说他只是任由那些人把他的夫人推进了水里。依照计划,那些会水的纨绔子弟会争先跳入水中。一旦与夫人接触,便是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再因为水下纠缠,衣衫不整,他们崔家就更能找到理由休妻。
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也没想到,他的夫人会水。未等那些纨绔子弟跳下,她就憋着一口气,尽力朝对岸游去。刚上岸,就有一人为她披上了衣裳。事后才知,那个为她披衣裳的就是淑莹,是听着她的安排早就守在那里的。
男人让女子失去清白的招数也就那几个,在酒水,茶水或者点心里动手脚,遇到那种聪明的,会在她们接触或者随身携带的物品上动手脚。女子事先准备了解毒丹,虽说不能解百毒,却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被动,毫无招架之力。
她也想过,他们可能会找一些地痞混在赏花的人群中将她掳走。无论她是否真的失了清白,在旁人眼里都是不干净的。从镖局雇了一些人手,让他们混在赏花的人群里跟着自己。一旦有人对自己不利,这些人就会上前护着她。
她也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比如将她关在某个事先藏了人的房间里。为防受辱,她做了各种准备。不管是发簪还是手镯,都暗藏乾坤。
衣裳也是事先准备好的,一共两套。一套与她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另外一套截然相反。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帮人的手段这般低级,竟想出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
她自幼跟着爹娘行商,少不得走水路。四岁那年,爹娘便请了人来教她。她悟性极好,水性也不错,不说游刃有余,起码能在水下自保。
那天之后,她便与崔衍冷淡起来。半年后,她以自个儿没有子嗣为由,主动提出为崔衍纳妾。崔尚书夸她识大体,崔氏族人更是夸她显得。崔衍虽有些不情愿,却也默许了小妾进门。小妾进门后,他却后悔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早已爱上了他的夫人。
他极力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然他的夫人早已对他心灰意冷。在小妾怀了身孕后,她自请以七出之条下堂。
崔衍不同意,却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将休妻变为和离。夫人离开后,他郁郁寡欢,整日酗酒。不小心钻进了父亲政敌的圈套,害得崔家又一次被流放。
这回,还没出京父亲便死了。小妾说自个儿与崔家没有关系,就连孩子都不是崔衍的,而是她与她的表兄的。她说她是被崔家强买进府的,与崔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政敌巴不得看崔家的笑话,不仅帮着赦免了小妾,还将此事大肆宣扬。崔衍苦笑,迎着嘲讽和奚落,孤零零地,一个人踏上了流放之路。
没有夫人照顾,他连三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走到就病了。负责押解的差役嫌他麻烦,将他丢在了路边的破庙里。死前,他向破庙里的神仙祈祷,希望下一世可以弥补夫人。死后,他的魂魄未散,看到夫人的商队经过破庙。夫人认出了他,不计前嫌地为他收尸,立碑。
他以魂魄的形式陪了夫人一生,知夫人与他和离后一心经商,筹办女子学堂,再未嫁人,心中更是懊悔。
梦里种种太过真实,且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一生,他们仍会相遇,他有机会弥补上一世的遗憾,补偿对夫人的亏欠。
徐亿年瞅着他总结:“所以,上辈子做负心汉,这辈子还要做负心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