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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应见的眼睫,只是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并没有睁开眼。
“回到那个时代……”
“找到另外那位秦姑娘……”
云承月和青义压得极低的交谈声,像两根细细的钢针,穿透了他混沌的识海,钉在了最深处。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记忆里那个对他百般折辱的毒妇,或许和他所念所想……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又或者,他们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联?
这个念头荒诞得可笑,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那片死寂绝望的废墟。
他没有动,依旧扮演着那个沉陷在噩梦里,了无生气的活死人。
再次“醒来”时,裴应见表现出了惊人的顺从。
云承月端来那碗黑漆漆、气味冲鼻的汤药时,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反应,而是伸出那只布满伤痕的手,接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喝的只是一碗凉水。
云承月准备好的一肚子劝说之词,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裴应见那双依旧空洞,却似乎又多了些什么的眼睛,心底掠过一丝诧异。
接下来的施针,更是如此。
银针刺入皮肉,扎进穴位,那种酸、麻、胀、痛的滋味足以让壮汉都闷哼出声。
可裴应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云承月在他身上施为。
他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寸痛苦。
那些痛苦,尖锐而真实,反而成了他对抗脑中混乱的唯一凭据。
每当秦月娘那张厌恶的脸和包袱里温暖的冬衣在脑海里交替出现,快要把他撕裂时,他便死死攥住拳头,将所有心神都集中在针刺的痛感上。
痛,证明他还活着。
痛,才能让他不去发疯。
云承月本以为他这心魔缠身的状态,治疗过程会无比艰难,甚至准备了几套备用的温和方案,却不想他竟如此能忍。
那不是寻常的坚毅,而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偏执。
仿佛在用肉体的折磨,来献祭或者交换着什么。
日子就在这沉默而压抑的治疗中一天天过去。
窗外的暴雨早已停歇,农家小院里的落叶被秋风卷走,天气一日比一日凉。
直到某天清晨,青义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院里的水缸上结了薄薄一层冰花。
入冬了。
屋里,裴应见已经能靠着床头坐起身。
他瘦得厉害,脸颊凹陷,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终究是淡去了几分。
他正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上,旧的鞭伤已经结痂脱落,留下深浅不一的疤痕。
“青理……怎么样了?”
一个陌生的名字,从他干涩的喉咙里吐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
青义正在收拾药碗的手猛地一顿,他豁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裴应见,眼眶瞬间就红了。
青理,是侯爷未失忆前,负责贴身起居伺候的。
侯爷……他想起来了!
“侯爷!”青义的声音都在发颤,混杂着巨大的狂喜和压抑的悲恸,“您、您想起青理了?”
裴应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答案。
青义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哑声道:
“您去郡主府后,弟兄们就觉得不对劲,青义当晚就带着我们,开始收拾府里的要紧东西,准备撤……可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
“当天夜里,府里就冲进来一帮黑衣人,见人就杀。”
“青理……为了掩护我们突围,被、被乱刀砍死了……”
青义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其他弟兄,逃出来十几个,都按青义的安排,化整为零,散在附近的村镇里落脚,等着您……等着您下令。”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窗外,北风呼啸的声音。
许久,裴应见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泡的茶,总是太甜。”
青义猛地一怔。
他想起,侯爷喜喝苦茶,而青理总觉得那茶水苦得伤胃,每次都会背着人,偷偷往茶壶里多放一小块冰糖。
这么细微的旧事,侯爷都想起来了。
青义再也忍不住,他别过头,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泪水却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不知是该为死去的兄弟悲伤,还是该为侯爷的好转而欣喜。
这几个月来,这是唯一一件,能让人看到光亮的事了。
那句话说完,裴应见就再没开口。
青义红着眼眶,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了沉默的侯爷和死去的兄弟。
屋子里的死寂,比窗外的北风还要刮骨。
裴应见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布满疤痕的手上,仿佛想从那交错的纹路里,找出更多属于过去的凭据。
他想起了青理,想起了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甜。
然后呢?
然后是什么?
他逼着自己去想,去撕开那片混沌的浓雾。
更多的面孔,更多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却又在即将清晰的瞬间,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
裴应见猛地双手抱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上青筋暴起,那张刚刚恢复了些血色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他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那些记忆,是救赎他的光,也是将他拖入更深地狱的网。
“侯爷!”青义大惊失色,一步冲上前。
可还没碰到人,裴应见就双眼一翻,身体软软地朝一旁倒了下去。
“云先生!”
云承月几乎是同时从里屋冲了出来,他一把扶住昏迷的裴应见,手指迅速搭上他的脉搏,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脉象紊乱如沸,是心神激荡、气血攻心的征兆。
“把他扶到床上去,快!”云承月低喝道。
一番手忙脚乱的施针之后,裴应见那骇人的痉挛总算平复下来,可人却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云承月收起银针,擦了擦额角的汗,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云先生,侯爷他……”青义的声音都在抖。
“之前是心病,现在心病引出了体内的旧伤,他底子亏空得太厉害,旧疾新伤一起发作,已经不是寻常汤药能吊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