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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阿禾才抬起头。
“四叔,这事儿,法子倒是有,就是怕您不乐意。”
赵老四眼睛一亮,连忙道:“乐意!乐意!只要能让李老三那龟孙把石头搬开,咋都乐意!”
“明日一早,您就去找人,当着村里人的面,把那占了地的渔棚给拆了。拆干净,恢复原样。”阿禾缓缓说道。
赵老四脸上的喜色,瞬间就僵住了。
“拆……拆了?”他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不就遂了李老三的意了?我家的渔网放哪儿……”
“四叔,”阿禾打断了他,“一码归一码。渔棚占地,是您的错处。井是公用的,他堵井,是他的错处。您不能拿您的错去抵他的错,那这官司就算打到县太爷跟前,您也赢不了。”
“您先把自己的错处认了,改了。到时候,您家不占他家的地了,他李老三再堵着井不让您打水,那错处就全在他一人身上了。到那时,您再请村长过去,您看村里人是帮您说话,还是帮他说话?”
赵老四愣在原地,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想找的是个取巧的妙计,能让他既保住渔棚,又能用上水。
可阿禾给的,却是个最笨、最直接,也让他最没面子的法子。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那杆秤拨来拨去,怎么算都觉得亏。
阿禾看他那副样子,也不催,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把他那只攥着铜钱的手轻轻推了回去。
“四叔,我的法子就是这个。您要是觉得不妥,这十文钱您先拿回去。”
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坦然。
“您拿着这事儿,再去村里问问旁人,或者去镇上找个讼师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您什么时候觉得我这法子是眼下最好的,再把这钱给我送来也不迟。”
赵老四彻底懵了。
他看着手里的铜钱,又看看眼前这个神色坦荡的姑娘,只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照得一干二净。
人家根本不怕他去问,不怕他不给钱。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家有十足的把握,这事儿,就得这么办!
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最后,一咬牙,把那十个铜板硬是塞进了阿禾手里。
“不问了!就按姑娘说的办!”
说完,他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转身就往外走,走得飞快。
人一走,顾大娘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把拉住阿禾。
“阿禾,他家啥事啊?你真收他钱了?”
不等阿禾回答,顾小川和顾石头也围了上来,一脸的好奇。
阿禾却把那十文钱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娘,这是人家的私事。我既然收了钱,就得有规矩,不能往外说。”
“嘿!你这丫头……”
顾大娘被她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气笑了。
她点了点阿禾的额头,压低了声音:“你不说我也晓得!是不是为了李老三家那口井?赵老四占了人家的地,被堵了井口,全村都传遍了!”
阿禾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顾大娘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顿时一拍大腿:
“这赵老四也真是的!自家不占理,还好意思上门来找你!这事儿就该让他吃个教训!让他拆棚子,拆得好!”
“就是!”一旁的顾石头也跟着附和,他年纪小,看事情非黑即白,“他自己做错了事,还有脸找人帮忙!”
院子里,顾家人的口风出奇地一致,都在数落赵老四的不是。
“话不能这么说。”
阿禾清清浅浅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她看着家人,眼神清亮而认真:
“赵四叔占地,是他不对。可李三叔因为这半尺地,就要讹人五两银子,还堵了公用的井,让一家人没水吃,这也不对。”
“赵四叔是有错,可有错,不代表他就活该被人家往死里欺负,连为自己争个公道的权力都没有。”
一番话,让整个院子都静了下来。
顾老实停下了往烟锅里按烟丝的手,顾大娘脸上的理所当然也凝固了。
顾石头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他挠着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可……可明明是他先错的啊……”
顾小川却猛地一拍巴掌,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家妹子,那眼神,比昨天在王二癞子家时还要崇拜。
“爹,娘!你们不懂!阿禾这说得才叫道理!这叫……这叫公事公办!”
他激动地比划着:
“我以前跟人去镇上,偷偷趴在县衙门口看过升堂!那些师爷,还有官老爷,审案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不管谁对谁错,都得让他把话说完,都得按律法来!阿禾这……这简直就跟衙门里的师爷一个派头!”
顾小川的话,像是一道光,瞬间照亮了顾老实和顾大娘混沌的脑子。
他们愣愣地看着自家闺女。
是啊,公道,公正……这些词他们都懂,可从没想过,能用在村里这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上。
在他们看来,谁先错,谁就活该倒霉。
可阿禾却告诉他们,不是的。
错了,要认,要改。
可被人欺负了,也一样要争,要讨个说法回来。
顾老实吧嗒了两下嘴,把烟杆重新叼上,看着阿禾的眼神里,除了惊诧,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他这个闺女,是真的不一样啊。
……
赵老四是第三天上午回来的。
人还没进院子,顾小川就先一步蹿了进来,压着嗓子,激动得脸都红了。
“爹!娘!成了!真的成了!”
他指着院门外,手舞足蹈:
“赵四叔家那棚子昨天拆了,今天一早,李老三家的就自个儿把堵井的石头给搬开了!我亲眼瞧见的,李老三那脸,跟吃了苍蝇似的!”
顾老实和顾大娘闻言,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不可思议。
这……还真叫阿禾说着了?
话音未落,赵老四就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一进门就冲着阿禾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