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激动地直起身子：“若是这水泥真能替代糯米砂浆，殿下就不必再为征收糯米发愁了！垩灰和黏土遍地都是，百姓们也不用饿肚子！”
许舟突然举起青砖，对着阳光仔细检查。他的眉头渐渐皱起：“别高兴太早。”说着，拇指在水泥表面用力一搓——
簌簌簌，凝固的水泥竟像沙子般纷纷脱落。
素心倒吸一口凉气。若是用这种材料筑城，恐怕敌军未至，城墙就会自行坍塌。到时候大公主或许能全身而退，但许舟的脑袋……
“问题出在哪里？”许舟喃喃自语。他想起自己那些碎片化的科普知识——什么都懂一点，却又什么都不精通。
说起来头头是道，真动手时才发现处处是坑。
“现在这样肯定不行。”许舟将砖块扔到一旁，溅起一片灰尘。
素心紧张地问：“那该如何改进？”
许舟沉思片刻：“瓷粉要磨得更细。素心姑娘，你带几个人去屯里找更细的筛网。其他人再去买些垩灰来……”
他忽然停住，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关键步骤。素心安静地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断他的思路。
窑厂里只剩下石碾偶尔发出的吱呀声。
许舟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盯住院中那座土窑：“我明白了，是这窑有问题！难怪那老板交窑时神色不对。”
素心柳眉倒竖：“好大的胆子，这是欺君罔上！”
许舟摆手制止：“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迅速画出一个葫芦形状：“这是升焰窑，温度不够。必须改成葫芦窑或馒头窑，让火焰倒流才行。素心，去把屯里最好的窑工找来。”
“先生要做什么？”素心疑惑道。
“改窑。”许舟斩钉截铁地说。
待素心离去，许舟与侍卫们在窑厂门口等候。几个侍卫满头满脸都是灰，稍一动弹就簌簌落灰，活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石像。
不多时，素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许先生，人找来了！”
只见她领着一个驼背老者走来。老者腰间别着长烟杆，烟袋随着步伐晃荡如钟摆。身后跟着七个精壮汉子，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常年干重活的。
老者站定在窑厂门前，慢条斯理地往烟锅里塞着烟丝，眯眼打量许舟：“你是管事的？”
“正是。”许舟不卑不亢。
老者吐出一口烟圈：“张家屯的窑，都是我们张家人建的。要改窑，先付二百两定金。建窑期间每日四斤白面、一斤肉，再加两斤好酒。”
他说着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三日完工。”
“多少？”为首的侍卫赵铁柱眼睛瞪得铜铃大，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驼背老头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烟：“张家屯就这个规矩。除了我们张家人，没人会堆半倒焰窑，就算会的，也不敢给你们堆窑。”
烟袋在他腰间晃荡，像在嘲笑这群外来客。
许舟若有所思：“景城张家的？”
老头身后一个精壮汉子咧嘴一笑：“算你有点见识。”
许舟摸了摸空荡荡的钱袋：“实在抱歉，各位请回吧，我们盘下这窑厂已经花光了积蓄。”
驼背老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烟杆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许舟冷笑：“难怪原主人急着脱手。这世道，做点生意要被地头蛇宰，还要被官府剥层皮。”
素心懊恼地绞着手指：“都怪奴婢，不该带他们来。等回去禀明殿下…”
“不必。”许舟打断她，“我们自己来。他会堆半倒焰窑，我们就堆个全倒焰的。”他眼中闪过一丝锋芒，“给他们开开眼。”
说干就干。
侍卫们抡起铁锤，三两下就把破窑砸得七零八落。砖块土坯在他们手下像豆腐般脆弱，不消半个时辰，旧窑就变成了一堆废墟。
“好力气！”许舟一边清理碎砖一边赞叹。
赵铁柱抹了把汗，憨厚一笑：“小的们也就这点本事了。”
夕阳西斜时，众人终于停手。侍卫们个个腰酸背痛，手掌磨出了水泡。不知谁的肚子先“咕”了一声，接着就像传染似的，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许舟这才惊觉已过饭点：“对不住各位，咱们先去填饱肚子。”
他们在屯子里找了家不起眼的小馆子。
热腾腾的饭菜下肚，侍卫们又恢复了精神。饭后稍作歇息，一行人又精神抖擞地回到了窑厂。
“先生，”素心终于忍不住开口，“这全倒焰窑究竟如何建造？烟囱位置、进气口大小、喷火孔朝向、燃烧室布局、挡火墙高度——这些都要如何设计？”
她这一连串专业问题把许舟问住了。
寻常人只当窑炉是个土包，哪会了解这些细节？
一个丫鬟怎会对烧窑工艺如此精通？
许舟轻咳一声：“各位先清理场地，容我画个图样。”
侍卫们立刻行动起来，扫的扫，搬的搬，很快将窑厂收拾得整整齐齐。许舟捡起一根树枝，在平整的地面上勾画起来：“先挖地基，两侧各留一个燃烧室的位置……”
他正画着，素心突然蹲下身指着图纸：“内部竟是直壁设计？喷火孔还垂直向上？这样火焰全冲到穹顶，炉底温度怎么保证？”
许舟的树枝在图上点了点：“喷火孔要细窄，让焰流高速喷射。只要穹顶做成标准圆拱，火焰自然会在炉内倒卷而下。”
他又在挡火墙位置画了几个小圈，“这里开孔，能让温度分布更均匀。”
为首的侍卫赵铁柱挠头问道：“为何要两个燃烧室？”
“为了形成焰流对流。”许舟的树枝在图上划出火焰走向，“这样能让半倒焰变成全倒焰，温度至少提升两成。”
素心猛地抬头：“两成？多少匠人绞尽脑汁都难提升一成温度，先生竟说有把握提升两成？”
许舟沉吟道：“理论上是可行的。”
素心转向赵铁柱：“你觉得如何？”
赵铁柱与同伴们凑到一旁低声商议。片刻后，他走回来抱拳道：“试试看，试试便知道了，图纸若没问题，建这么个小窑，一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