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程氏突然抓起桌案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墨汁飞溅如血。
“天下百姓是幸福了!可我的儿呢?!他连家都都不能回!”
“你......你弟弟呢?”
暴怒的母亲声音忽然带着哀求,就那么看着自己的长子。
“你弟弟呢?”
魏昶君任由墨汁溅染衣袍,声音有些沙哑。
“娘可还记得天启六年,爹是怎么死的?”
程氏猛地一颤,仿佛又看见那个寒冬,丈夫因不肯克扣驿卒粮饷,被驿站上官当众鞭挞,回来之后便气的一病不起。
“爹死的时候。”
魏昶君眼眶赤红。
“怀里还揣着给染瑕买的头绳,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别让娃们像我一样跪着活。”
他指向窗外京师的万家灯火。
“现在驿卒顿顿能吃馍,儿女免费上学堂,挨了欺压有红袍军做主,这样的世道,是爹用命盼来的!”
“这个世道,像爹这种人不会再这种绝望而死。”
“可这样的世道是怎么来的?就是千千万万个像弟弟一样的乡亲,百姓,一点点建设出来的!我魏昶君也可以为百姓而死,随时都可以,弟弟也是!”
魏染瑕突然哭喊。
“可凭什么偏偏是二哥?!凭什么要是我们家?!”
“因为我们是红袍军!”
魏昶君猛地开口。
“青州时,农户们上了战场,和大清厮杀,肠子流了一地还要拼命!”
“西域剿匪,牧民一家五口为护铁路,全被马贼砍了头......”
“这些百姓谁不是爹生娘养?谁不想活着看盛世?!”
“我魏家子比他们多个脑袋还是多双眼睛!”
程氏瘫坐在椅上,喃喃道。
“可你是天下之主啊......连个家都护不住......”
“天下之主更该为天下先死!”
程氏看着长子的脸庞,想起昔**送弟弟去北海时,她瞧见一向沉稳的长子悄悄在城墙上看了好久。
魏染瑕搀起母亲,最后看了一眼兄长。
那眼神复杂得像是淬火的钢,有恨,有痛,却还有一丝无法磨灭的骄傲。
门轻轻合上时,魏昶君缓缓跪倒在地。
他抓起地上染墨的棉袄碎片,死死按在心口。
窗外飘来孩童嬉闹的声音,那是红袍学堂放学了。
他亲手铸就了一个盛世,但他也永远都欠母亲一个儿子......魏昶君知道,或许他会很孤独,可这条路必须要走。
他提起朱笔时,手稳得如同擎着泰山。染血的宣纸上落下铁画银钩的诏令。
“告红袍全军暨四海百姓。”
“吾弟昶琅殉国于北海,葬于冻土,陪葬唯破棉袄一件、勘测笔记三册、百姓所赠雪莓干一包。”
“此非哀事,乃红袍之荣!”
“凡我红袍二代,当知:锦绣江山需以血沃,太平盛世要以骨筑,魏昶君在此立誓:凡殉国者,无论军民官庶,皆与吾弟同荣同葬,红袍旗帜所至之处,必有牺牲之土,亦必有自由之花!”
魏昶君攥着弟弟的棉袄碎片,看着窗外。
他要让所有红袍二代知晓,他弟弟,里长魏昶君的亲弟弟,为国牺牲,其他人也要有这种打算,只有这样,这片土地才会有希望。
百姓才会真正相信!
随着消息飞速传递到启蒙部,监察部,民部,红袍军及各地方衙门,边陲之地,南直隶,码头的告示栏前,几名绸缎商望着新贴的《红袍殉国诏》,空气死寂得能听见浪涛拍岸声。
“陪葬......”
沈掌柜喉结滚动。
“破棉袄、笔记、雪莓干......这真是里长亲弟弟的丧仪?”
身旁的李姓盐商苦笑。
“去年常州知府的老母去世,陪葬了八十抬箱笼,对比之下,简直是扇在所有官吏脸上的耳光。”
最年轻的布商突然喃喃道。
“你们记得诏书最后那句吗,凡殉国者,皆与吾弟同荣同葬。”
他猛地抓住沈掌柜的胳膊。
“意思是将来咱们商人殉国,也能和皇亲一样风光大葬?”
沈掌柜沉默良久,缓缓摘下瓜皮帽。
“风光?你还没看懂吗?里长要的不是风光,是希望!”
“现在,天下谁敢不尽心,百姓谁还会不相信红袍?”
众人望着江面上红袍军的战舰,忽然觉得那旗比任何时候都刺眼。
乌思藏的红袍学堂内,几名年轻的红袍二代围着一张被风雪打湿的诏书,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破棉袄......笔记......雪莓干......”
十八岁的勘探学员喃喃念着陪葬清单,突然一拳砸在桌上。
“里长的亲弟弟尚且如此,吾等有何可惧!”
窗外,风雪愈烈,少年们的眼眸却亮如星辰。
与此同时,撒马尔罕的黄昏,陈铁唳握着那份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红袍殉国诏》,枯瘦的手指在破棉袄一件四字上反复摩挲。
窗外传来集市上各族商贩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里长的亲弟弟葬得比咱们牧民还简朴!”
“红袍军的公平,从来不是说说,当年突厥可汗死了要陪葬一百匹马哩!”
陈铁唳忽然踉跄起身,面朝东方京师与北方北海,郑重行礼。
逐渐花白的头颅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想起自己当年被流放前驻军西南的时候,还在暗中联络旧部,幻想有朝一日能裂土封侯。
甚至偷偷给子孙预留了田产商铺,盼着家族能成新朝门阀。
而魏昶君呢?
那个男人把亲弟弟送进苦寒之地,死后连块棺材板都不给!
“哈哈哈哈!”
陈铁唳突然仰天大笑,笑出满脸泪光。
“我还在琢磨怎么给儿孙攒嫁妆时,人家已经在为千年国本填命了!”
烛火摇曳中,他仿佛又回到蒙阴起事那年。
魏昶君带着他们操练,厮杀,那时候他总是说。
“要让每个娃娃都能吃饱饭读书。”
当时只觉得是痴人说梦,如今......他展开诏书最后那段。
“红袍旗帜所至之处,必有牺牲之土,亦必有自由之花!”
“原来最恢弘的理想......”
老将喃喃道。
“就是永不背叛最初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