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陈科沉默的看着,他在昔日红袍道路遗址,驻足良久。
眼前的这条用煤渣和石灰夯实的公路,虽历经四百年风雨,仍比周围的草地高出寸许。
路旁出土的里程石刻着。
“距张家口三百里,至京师八百里。”
史料中的对话尤为生动。
“老牧民巴图赶车送奶酪,对孙儿言,若无里长修此路,咱的**送到中原就馊了!”
现在陈科低头看着前往各地的西安历史研究所成员在群里发的照片。
那些都是各地百姓在数百年前刻下的感恩碑。
蒙文写的是路通万家富,汉文写的是道启千秋业,乌思藏写的是轮转吉祥来。
考古队员最终引陈科来到遗址中心。
这里矗立着一尊斑驳的砂岩雕塑,魏昶君披着红袍,左手持《红袍新政》,右手抚在地球仪上的草原位置,基座上刻着蒙汉双文。
“他让牛奶流成河,让羊毛堆成山,让牧人的孩子看见大海。”
陈科忽然沉默。
他想起故宫里的帝王塑像画像,或骑战马,或捧玉玺,无不彰显皇权威严。
而这尊草原上的雕塑,记录的却是一个让牛奶不馊、羊毛不**、牧童能读书的人。
西安历史研究所内,雷请议与陈科相对无言。
桌上摊着刚从乌思藏和草原带回的考古报告,那些斑驳的文物照片与泛黄的史料复印件,像无声的惊雷轰击着他们的认知。
陈科终于苦笑着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磨砂纸擦过木头。
“当年总觉得他太激进,会毁了一切......”
雷请议默默播放一段考古录像,乌思藏遗址中出土的双语课本、草原工坊里的纺织机零件、牧民账本上工整的汉字记账。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尊砂岩雕塑,好友的手正抚过舆图上的草原。
“他不是在破坏。”
雷请议轻声道。
“而是在缝合。”
“用铁路缝合山河,用学堂缝合文明,用工厂缝合阶层。”
他忽然想起当年激烈反对的每一条建言。
“移民实边是劳民伤财!”
“缙绅不可动。”
“门阀贵族动摇,功臣寒心。”
而今,穿越者这些所谓恶政的成果正静静躺在考古报告中。
乌思藏的铁路虽未全线贯通,却让藏汉语言首次共同刻上里程碑。
草原的国企虽课重税,却让牧民用羊毛换来了第一本《红袍字典》。
高税率压得晋商叫苦,却用他们的银子养活了十万红袍学堂的孩童......“我们总用现代的尺度去量另一个时代的脚。”
陈科苦笑。
“却忘了他是提着脑袋在刀锋上跳舞。”
窗外,西安城的霓虹彻夜不灭。
而四百年前那个孤独的穿越者,曾用最原始的工具、最超前的眼光,点燃了一团照彻时空的火。
雷请议站起身,指着世界地图。
“同时代的西洋在做什么?他们在用火枪屠种灭族,东印公司贩卖奴隶,英吉利圈地运动逼得农夫上吊!”
“他们只要金银和香料,根本不在乎民心向背,可红袍军呢?”
两人突然同时沉默。
他们意识到更可怕的事,当西方还在用暴力掠夺时,红袍军早已开始用文明征服。
“想想看。”
雷请议深吸一口气,期待的看着。
“若让红袍模式持续百年......”
“届时西域铁路直通欧陆,汉语学堂开在巴黎,红袍银号取代英镑。”
“西方会发现,他们枪炮对付不了的,是亿万真心拥护红袍的百姓!”
“咱们得帮助穿越者,开始缔造海外信仰!”
雷请议提笔,神色激动,开始在半本大明事感录上书写。
然而这一刻,大明事感录上墨迹未干,魏昶君霸道的朱批如刀锋劈落,似毫不在意。
“尔等思想朽矣!”
“欲助海外信仰?先革己脑中之腐!”
“我只需要更年轻的人,尔等没有魄力,处处顾忌!”
雷请议面色铁青,指尖发抖,墨滴污了纸页。
他想反驳,却想起三年来每次劝谏的惨败。
穿越者说的没错,从击溃大明之后,他们都做了什么?
要求穿越者不要触碰缙绅?要求穿越者先不要动基础的门阀贵族阶层?要求穿越者不要动员天下红袍二代奔赴边陲建设?
当他说缙绅不可尽除时,魏昶君用江南公审台碾碎了千年门阀。
当他说边陲建设宜缓时,红袍二代已在雪山戈壁建起十六座新城。
当他说功臣寒心时,红袍军的铁甲舰,已经到了吕宋,满剌加......陈科颓然苦笑。
“顾教授总说我们在守坟......原来是真的。”
研究所一片死寂。
他们曾坚决反对的激进政策,正结出超越时代的果实。
“不是思想老了。”
雷请议沉默了许久。
“是咱们读跪着的史书太久了,忘了有人敢站着改写历史。”
魏昶君自然没有在意现代情绪,现在他面前摆放着勘舆万国全图,洛水,青石子等人如今也在看着。
“先吃饭吧。”
饭桌上热气蒸腾,猪肉炖粉条的香味混着米饭的热气,氤氲在魏昶君与洛水之间。
九十九岁的老道牙齿脱落许多。
“里长......海外。”
洛水浑浊的眼睛盯着墙上的万国全图。
“老道怕是等不到船队下西洋那天了。”
魏昶君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他碗里。
“急什么?乌思藏的牧民刚吃上饱饭,草原的矿井才见煤屑,江南的国企还没织出第一匹洋布。”
他扒了口米饭,声音沉静。
“让每一个边陲之地,荒芜大山的百姓都吃饱,比什么都重要。”
洛水突然咳嗽起来,半晌才喘匀了气,苦笑。
莫柱峻贪了,陈铁唳堕了,岳豹王旗远了......如今就剩他这把老骨头,真怕撑不到那天。
魏昶君放下碗筷,凝视着老道。
“你不能倒。”
“你是最后一把铁剑。”
“要替万千百姓,盯着这江山不变色!”
洛水怔了怔,突然抓起整只猪蹄狠狠咬下。
“好!老道就活他个一百二十岁!”
窗外,暮色中传来孩童追逐嬉闹的声音。
魏昶君微微一笑。
二十年,够了。
够国内彻底发展起来了。
这一刻,他眼神看着窗外。
这世界,终于能按照一群年轻人的意志去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