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院勘测队终于抵达草原,队长徐岩此刻在牧民家。
听说他们是里长派来的,老牧民当天就搭了个帐篷,一家连夜搬进去,只为了给红袍军最好的地方住。
徐岩盘腿坐在毡帐里,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奶茶。
茶碗边缘有些破损,但擦得很干净,热气混着奶香袅袅上升,熏得他眼眶微微发热。
牧民老汉巴图坐在他对面,粗糙的手指捏着一块干硬的奶疙瘩,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徐岩,一半塞进自己嘴里慢慢**。
“路上辛苦了吧?”
巴图的声音沙哑,像被风沙磨砺过的石头。
“草原的冬天,风比刀子还利。”
这是徐岩在巴图家里住宿的第三天。
徐岩笑了笑,拍了拍身旁的勘测仪器。
“不碍事,咱们红袍军什么苦没吃过?”
帐外,勘测队的年轻队员们正和巴图的小儿子其其格玩耍。
那孩子才十岁,却已经能熟练地帮阿爸放羊,此刻正好奇地摸着队员手里的罗盘,眼睛亮得像星星。
“这是啥?”
其其格仰头问道。
“找宝贝的东西。”
队员揉了揉他的脑袋。
“地底下藏着能让草原变好的宝贝。”
巴图的老伴掀开帐帘,端进来一盆热腾腾的手抓羊肉,肉不多,骨头占了大半,但已经是这家人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吃,快吃!”
巴图用刀尖挑了一块最肥的肉,硬塞到徐岩碗里。
“你们红袍军来了,我家才有了这群羊......”
他的声音突然滞了一下,转头的时候,徐岩看到老牧民眼睛被蒸汽熏得通红。
徐岩知道,巴图家曾是贵族的牧奴,三代人没吃过一顿饱饭,红袍军分田分畜时,他家领到了五只母羊,如今已经繁衍成了八只。
“其其格上学堂了吗?”
徐岩转移话题。
“上了!”
巴图顿时来了精神,从毡垫下掏出一本皱巴巴的识字本。
“这小子聪明,已经会写红袍万岁了!”
帐外传来其其格的朗读声。
“天地人......”
稚嫩的声音在草原上飘荡,惊起几只云雀。
次日清晨,勘测队整装出发。
巴图执意要当向导,其其格也蹦跳着跟来,一行人沿着干涸的河床行走,徐岩不时蹲下捡起石块仔细观察。
“这里!”
他突然高喊。
“赤铁矿!”
队员们迅速围拢,只见徐岩手中的石块断面泛着暗红色光泽,巴图瞪大了眼睛。
“这......这就是宝贝?”
“对!”
徐岩兴奋地解释。
“炼成铁能做犁具、铁锅,还能铺铁路!”
其其格突然拽了拽徐岩的衣角。
“叔叔,铁路通了,我能去中原看里长吗?”
徐岩一怔,随即大笑。
“能!到时候我带你坐火车!”
傍晚回到营地,巴图默默宰了一只羊。
当篝火升起时,这个沉默的牧民突然举起酒碗。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
他的汉话很生硬,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红袍军来了,我儿子能读书,我老伴能治病,我家的羊群在壮大。”
碗中的马奶酒在火光下泛着金辉。
“这碗敬里长,敬红袍军!”
徐岩郑重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他望着远处,天工院的旗帜在暮色中猎猎作响,更远的地方,几缕炊烟正从新盖的砖房上升起。
深夜,草原的寒风卷着砂砾拍打在帐篷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徐岩盘腿坐在油灯下,手指在泛黄的勘测图上缓缓移动。灯光映照着他粗糙的面庞,眉宇间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
他的指尖停在一处标记上,南麓山沟。
“明天就往这个方向走。”
队员们沉默着点头,眼中却闪烁着炽热的光。
年轻的勘测员张平攥紧了手中的地质锤,他想起蒙阴学院的日子,那时他们这群穷苦出身的学子,第一次接触到矿脉、地层这些陌生的词汇。
先生曾在黑板上画下一条蜿蜒的线。
“这是矿脉,埋在地下的财富,找到它,就能炼出铁,造出犁具、铁轨,让百姓不再饿肚子。”
那时的张平,还只是个前明饥荒中幸存下来的孤儿,他记得饿得啃树皮的滋味,记得清兵劫掠村庄时,母亲把他塞进地窖的冰冷手掌。
“咱们没什么大本事。”
徐岩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但每找到一处矿,就能多造一把犁,多铺一里铁轨,这世道,不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变好的吗?”
帐篷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一双双亮起来的,期待的眼睛。
后半夜,最年轻的勘测员王小鱼悄悄钻出帐篷。
草原的夜空格外清澈,银河像一条缀满钻石的缎带,横贯天际。
他想起先生说过的话。
“咱们勘测队啊,就像这星星——单看每一颗都不起眼,可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整片夜空。”
身后传来脚步声,徐岩递来一块硬邦邦的奶疙瘩。
“睡不着?”
“嗯。”
王小鱼接过,小心地啃着。
“我在想......等咱们找到铁矿,这里会不会也建起高炉?会不会也有火车经过?”
徐岩望向远处黑暗中起伏的山影。
“会有的。”
“到时候,草原的孩子能坐着火车去中原,中原的工匠能带着技术来草原。”
他拍了拍王小鱼的肩。
“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咱们手里的地质锤和罗盘。”
清晨出发时,巴图一家早早等在帐篷外。
其其格捧着一包奶渣,硬塞进王小鱼的行囊。
“路上吃!”
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等你们找到铁矿,我就能坐火车了吗?”
王小鱼揉了揉他的脑袋。
“还要修铁路,但,不会太久。”
王小鱼今年才十七岁,头发里还沾着草原的沙尘,怎么拍也拍不干净。
他想起蒙阴学院毕业那天,同窗们各奔东西。
李大山去了乌思藏,带着铁路勘测队,如今正在雪山上打隧道。
陈石头跟着石油勘探队去了西北,据说在戈壁滩里一待就是半年。
还有女同窗赵青娥,明明是个姑娘家,却偏要学水利勘测,现在应该在江南某条河道上奔波......“队长。”
王小鱼看着刚刚悄悄将银子藏在巴图帐篷角落里的队长,突然开口。
“您说......陈哥他们在西北,找到石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