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斯和坦的夕阳染红草原的时候,十二岁的阿古拉牵着刚分到的两头母羊和一头小牛犊,脚步轻快地往家的方向跑。
羊蹄踏过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小牛犊偶尔低头啃两口草,又赶紧跟上他的步伐。
阿古拉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全是汗,攥着缰绳的指节都发白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家也能有属于自己的牛羊。
破旧的毡帐就在眼前,帐顶的破洞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昏黄的光。
阿古拉掀开帘子,一股药草和羊奶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额吉!额吉!”
他冲进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我们有自己的牛羊了!”
他的母亲是个瘦削的妇人,正半靠在毡垫上,脸色苍白,但眼睛却亮了起来,她微微撑起身子,看向儿子身后那几头牲畜,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说话。
阿古拉的妹妹其其格从炉子边跳起来,惊喜地跑过去摸小牛犊的头。
“哥,真的是给我们的?”
“嗯!”
阿古拉用力点头。
“红袍军的老爷说,这是那位里长的命令!以后还会帮我们修路,建学堂!”
母亲缓缓坐直了身子,目光从牛羊移到阿古拉的脸上,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像其他牧民那样激动地感谢长生天,只是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
“好......真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以后,你们不必像额吉一样,一辈子困在这片草原上了。”
阿古拉一愣。
“额吉?”
母亲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帐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
“你们要记住,改变草原人命运的是谁。”
她慢慢挪到帐边,从破旧的木箱底层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红袍军分发的《新政告示》,上面印着那位魏里长的画像。
母亲用袖子擦了擦画像上的灰尘,郑重地把它贴在了毡帐最显眼的位置。
夜里,阿古拉躺在毡垫上,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牛羊叫声,久久不能入睡。
他想起白天在分粮处看到的那些牧奴,曾经佝偻着背、眼神麻木的人们,如今排着队领粮时,眼睛里竟有了光。
断了手指的老牧奴,在拿到铁锅时的兴奋,年轻的牧马人抱着分到的马鞍,反复摸着上面的红漆,像是捧着珍宝,就连总是沉默的寡妇,也敢对着红袍军的吏员请求让孩子上学堂。
阿古拉翻了个身,看见月光透过帐顶的破洞,正好照在那张里长的画像上。
画像里的人目光沉静,仿佛在凝视着这片正在改变的草原。
第二天清晨,阿古拉早早起来挤羊奶。
小牛犊凑过来舔他的手,痒得他咯咯直笑,其其格蹲在旁边,突然说。
“哥,我想学汉字。”
阿古拉一愣。
“为什么?”
“红袍军的老爷说,学了汉字,以后能去中原,还能......”
她歪着头想了想。
“还能看懂火车时刻表。”
母亲在帐内听见,嘴角微微扬起。
她看向画像,轻声重复着昨夜的话。
“咱们都要记住......”
风掠过草原,掀起毡帐的门帘。
远处,红袍军的旗帜在朝阳下猎猎作响。
彼时向青山站在高坡上,望着远方蜿蜒的测量旗。
天工院的勘测队正忙碌着,木桩与绳索在草原上划出未来的铁轨走向。
几名红袍军将士手持图纸,与当地的牧奴出身的年轻管理者激烈讨论,时而争执,时而大笑。
这是草原从未有过的景象。
几个月前,这些牧奴还跪在贵族的鞭子下,如今却挺直腰杆,指着舆图上的标记据理力争。
“这里土质松软,得先夯实地基!”
一个脸上带疤的年轻牧奴说道,他叫巴特尔,曾是某部落贵族的马奴,如今却是水利工程的监工。
红袍军的工师点头,迅速在册子上记录。
“那就按你说的办。”
不远处,一群牧民正自发搬运石料,修筑水渠。
更远处,几名被贬至此的前明官吏正指导牧民们搭建新的集市,他们穿着褪色的官服,却已学会用牧民的语调说话,甚至能熟练地掰着糌粑讨论税制。
而这一切的背后,是红袍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支军队不驻高楼,不享厚禄,与牧民同吃同住,他们的刀剑护卫着百姓的田产,他们的威望震慑着残余的旧势力。
向青山深吸一口气,草原的风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
他忽然明白魏昶君为何坚持以民治民。
唯有让牧奴自己拿起账册,让罪臣亲手垒砌城墙,让红袍军的子弟与牧民的孩子同吃一锅肉,这片草原,才能真正重生。
向青山驱着马匹继续向前,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座略有些简陋的手工作坊。
鞣制皮毛的工匠们蹲在木架旁,将浸泡过的羊皮铺开,用骨刀刮去油脂。他们的动作虽不熟练,却干劲十足,时不时互相指点几句,笑声混着皮料的摩擦声,在风中飘荡。
隔壁的奶坊里,妇女们围坐在大木桶旁,手臂深深**乳白的奶浆中,搅拌、过滤、发酵。新鲜的奶香弥漫在空气中,有人忍不住蘸了一点尝了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比从前贵族老爷赏赐的酸奶甜多了!”
最热闹的是编织区,老人们教年轻人用羊毛纺线,染坊的孩子追着刚出缸的彩线奔跑,像捧着一道道小彩虹。
“咱们的毯子,以后能卖到中原去!”
一个脸上带疤的青年高举刚织好的花毡,引得众人欢呼。
阳光下,每张黝黑的脸都沁着汗珠,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画面再度转回京师,魏府书房,房门被敲响。
魏昶君抬头,天工院勘测队的队长徐岩已立在门前,风尘仆仆的衣袍上还沾着草原的草屑。他身后跟着几名年轻勘测员,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
“里长!”
徐岩抱拳,声音洪亮。
“草原矿脉勘测队已整装待发,此次目标,探明巴尔斯和坦的铜铁矿藏!”
他展开一张粗绘的舆图,指尖点向几处标记。
“据牧民口述,南麓山沟有赤红石砾,极似含铁矿石,另西北河谷的溪流中曾淘出铜砂。”
“若能开采,可铸农具万件、铁轨千里!”
“大国欲强,资源当尽其所用,此番勘探,吾等愿为大国铸就根基!”
魏昶君凝视面前一张张大明从来看不到,甚至历史上所有王朝都看不到的洋溢着活力的面孔,缓缓点头。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