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已故母亲最喜欢的衣裳。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白清明穿起来,竟和他已故母亲有了七八分神似。他望着她掩住的脸,心跳愈发快,手却攥得愈发紧,也愈发冰凉了。于是他眼底的灼热褪得一干二净,只余满目寒霜。
诗宴开始了。
彼时金光浮跃,明月珠壁,案上的红漆盘内是夺目的梅子紫、樱桃红。
酒杯相传,看客起身。诗,成了。
今夜是咏菊。
起初是咏菊。白清明只觉这群人有病,这是春天,他们咏什么菊。
朝臣相争,贵女相争,白太颜两句“秋霜染尽万林黄,独见东篱绽冷光。瘦影不随春色老,寒香偏向暮风长。”又将众人的目光从青衣女子身上夺了去。
第一才女,不愧是第一才女!
众人的掌声响起来,伴随着一句,“下官佩服,白相当真是教女有方!”
“改日一定让小女登门拜访,也该让她多跟在白小姐身边学学,省得她日日在家胡闹。”
“林大人谬赞,都是孩子小打小闹……”
“哪里哪里,我家那丫头要是有太颜一半好,我也不必天天为她操心。”
寒暄完了,夸奖完了,接下来,大概该找事了,果不其然……
“这人人都要行诗的,可也包括荣德公主身旁的那位……”
一群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白清明身上,这女子到现在一句话没说,一口菜没吃,一口酒没喝……
传闻她是白相嫡长女,自幼就因克死生母被送走,后来将她养大的村子又遭天祸,全村人都被雷劈死了。还传闻她与佃户私通被沉了塘,不知怎的后来又自证了清白。当然,也有传闻她是关三爷的弟子,医术了得,坐诊渡厄堂能医死人白骨,这也是圣上请她来此的原因。
无论哪件事单拎出来都能到惊死人的程度,可偏偏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为难她么,他们不敢,毕竟是圣上请来的。但看样子她与白家不对付,小幅度向白钦父女示个好,他们还是敢的。
白清明此女乃乡野出身,行诗作赋这种事她怕是做不来罢。
医术高明又如何?圣上亲赐又如何?不还是要在众人面前出丑。
白清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别的不说,作诗么,他们还真比不了,毕竟她脑子里是上下五千年诗仙诗豪诗圣诗鬼的惊世神作……
众目睽睽下,一只小黑鸟从白清明掩面的白纱中钻了出来。
有人的脸上已经大变了。
“这这这乌鸦……不是方才被拦在殿门口的那女子养的么。”
“怎么从她的……面纱里钻出来。”
她们千猜万猜,愣是没猜白清明和方才她们为难的是同一个人。
当然,她们潜意识里就不想往这方面想,得罪了圣上的座上宾,可不是赐一丈红这么简单。
小黑鸟扑棱扑棱翅膀飞到大殿中央,小脑袋一扬,小胸脯一挺,绿豆小眼睥睨四方。
“这这这……”
“当真是荒唐!”
“还不快将这乌鸦驱走!”
“慢着!”一道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王座上之人发话了,他语气分明是淡然的,却露出不容反驳的威压。这鸟睨着王座上的男子,颇有一番上位者的气势,萧元蓦地被气笑了。
一时间四周静得针落可闻。
没人再敢吱声了。
小鸟张嘴,“咏菊么。”
萧元指节轻叩着座椅,觉着有趣,“是的。”他如是答。
小鸟:“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萧元眸光一亮,望向了青衣女子。白清明与他对视,脊背挺得板正,神色不卑不亢。
席上一时如同激起千层浪。
此诗……此诗……竟有帝王之气。
何人所作?一只小鸟?
这这这……
“哈哈哈哈!好诗!”萧元剑眉一挑,挥手抬向身旁的太监,“记下来!”
语闭,他继续道,“继续,还是菊,朕要你颂人品格。”
白清明无语,为难一只小鸟算什么本事……还好她教它的足够多。
小鸟:“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新折败荷倾。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
“好!”这回不等众人鼓掌,萧元最先鼓起掌来。
众人呆怔片刻,随即大殿上掌声如雷。此乃神作,一只小鸟竟能作出此诗么,此乃神鸟啊……怎么可能,难道,难道是她教它的!
白太颜的脸色一时间如吃了苍蝇般难看。
有人小声嘟囔一句,“这两首诗风格相差甚大,明显不是一人所为……”
萧元眉眼含笑,“好啊,那便不咏菊了。”
“此次,作山水。”
无耻,白清明想着,抬了抬手,把小鸟招了回来。众人看着那鸟飞回女子身侧,侧耳在她唇边。
不过半晌,小鸟抬头:“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萧元笑意更甚,“好好好!记!”
“接下来请诸位出题。”
不是想她出丑吗,朕给你们机会,让白清明写不出诗的机会。
一女子于席上喊到,“闺怨。”
林大人急急打断她,“臭丫头在说什么……”
白清明主打一个有求必应。
小鸟:“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那女子笑了起来,“好!好诗!比白太颜的咏菊好!”
“臭丫头!不是让你这么比的……”林大人气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试图补救,“是小女冒昧了,那下官再出一题,送别。”
送别诗,她小小年纪当是写不出来的罢。
小鸟:“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白清明想笑,难不倒她,这才哪跟哪。
林大人一怔,眼珠瞪得浑圆了。绝!此诗绝妙!
“好!好诗!”
“方才是下官唐突了,姑娘确有真本事,受下官一拜!”
白太颜的脸已经黑如鞋底了。
仍有人不服气,“换一个,边塞!”
小鸟:“寒山吹笛唤春归,迁客相看泪满衣。洞庭一夜无穷雁,不待天明尽北飞。”
“再换!羁旅!”
小鸟:“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此时,已有武将老臣在抹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