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风陆将药丸送入白清明口中,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果然烫得要命。
暗七瞥了眼自家主子冰冷的脸庞,不是说不救么。
刚上马车,一对清亮的眸子便蓦地睁了开,女子扼住自己的喉咙咳嗽了起来,“你给我吃了什么?”
陆栖风顺着她的背轻轻拍,另一只手按住她颤抖的肩,“疗伤的,别吐出来!”
白清明探查着药丸的成分,这才放下心,“谢谢。”
他目光落向她通红的眼眶,若有所思,“哭了?”
“就因为他退婚?”
白清明抿了抿唇,没回答。
男子眸光更冷几分,她这是默认了?
“你喜欢他?”
这又算什么问题?
她一脸疑惑,如实答道,“不喜欢。只是遗憾……”
“遗憾?”
“遗憾杀不了他。”
陆栖风眸光微动,换了话题,“那接下来,准备回相府么?”
“不回。侯爷,我打算在京歌开一家医馆,需要你帮忙。”
“本侯凭什么帮你?”
“我能为侯爷治腿疾。”少女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笑,琥珀色的眸子晶亮晶亮,他拖这么久,一定是他们都治不了,“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陆栖风顿了顿,他其实不信,他原本不信,但是……她身上发生的怪事实在是太多,这不得不让人重新思索。
“开医馆的事本侯允了,你别折腾,先好好歇着。”
“侯爷不信我?我真的能……”
“知道你能。治病不耗精力?你如今喘个气都费劲,到时治到一半你晕了又要怪本侯虐待伤员?”
车外的暗七瘪了瘪嘴,呦呦呦,他家主子虐待的伤员还少么?
子夜,一个施工队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工程。若有人细看,就会发现他们武功高强配合默契,不像盖房子的,倒像是转了行的刺客团体。
“主子这是唱哪出?”暗五架起竹木榫卯,摸了摸脑袋。
“主子……追姑娘呢。”暗七拍拍暗五的肩。
清晨,京都最繁华的地带,一座医馆平地而起。茶楼的客人们聊得火热,纷纷猜测着医馆的主人。
另一边,一影卫飞速闪进了皎月阁,足尖还沾着晨露,“主上,查到了,芸村被人屠了村,那白清明……”
又是另一边,一侍卫匆忙闪入相府辰苑,跪了下来,“二小姐,有消息了,芸村被人……屠了村……”
茶楼热闹非凡,细碎的声音越吵越大,竟渐渐盖过了街市的喧闹声。
“听说了么?相府大小姐沉了塘都没死成,她今日要回京歌了!”
“从哪传来的消息?什么大小姐,都被族谱除名了还大小姐呢,这**与人私通怎么有脸回来的!”
“就是!白大人秉公无私肯定将孽女押入大牢,她回来岂不是自取其辱!”
“这你就不懂了,那白清明心悦三殿下,三殿下又与二小姐定了亲,她可不就巴巴地回来了……”
此起彼伏的唾骂声传遍整条朱雀长街,街两边挤满了提着菜篮子的看客。篮子里装着烂菜叶、烂水果……
只等白清明一来,这些东西便会通通砸向她。
朱雀门缓缓打开,车轮碾过长街的青石板。看客们伸长脖颈,蓄势待发。待看清前方场景,提着菜篮子的手却僵在半空。
只见二十八人仪仗随马车行进,铁靴震响踏出惊雷。玄色旌旗刺破了京歌的晨雾,上面绣着的,却是定远侯陆栖风的海东青图腾。
沸腾的街市一时间如同被冻住了。
人群潮水般后退,众人惊慌失措地在底下窃窃私语。
“消息传错了么?这哪是白清明的马车?”
“看那海东青,是鬼侯大人的仪仗!”
“好险啊!你我方才若真扔了烂菜叶,今日恐怕就丧命于此了……”
可是……马车却没朝着侯府的方向去。
众人皆是一愣。
有人开始小声嘟囔,“这么多年了,老吴的消息就没错过,他说了今日白清明会回京歌……”
众人大眼瞪小眼,纷纷注视着马车动向。
那马车……竟也没朝着相府的方向去。
“怎么回事?”
“究竟怎么回事?”
“车上到底是什么人?”
马车在无数注目下停住了,停在了昨夜刚建成的医馆前。那门前“渡厄堂”的牌匾高悬着,像是要照清谁的脸……
一只纤细白净的手掀开了窗帘,女子惊艳绝绝的容貌从车内露了出来。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哪家小姐,京歌何时竟有这等人。真论容貌,这女子比那素有京歌第一美人之称的白太颜,恐怕还要还胜上几分。
女子长身玉立,素衣如雪,眉目舒朗,神情洒脱,她抱了抱拳,“清明今日回京,有劳各位相接!”
一时间,沉默的街市又沸腾了,“她她她刚才说,她是白清明?”
“不是说白清明相貌丑陋粗鄙无礼?”
“不是说白清明肥胖臃肿跛足残疾?”
“不是说白清明怕自己嫁不出去才勾引阿牛?”
她敢大张旗鼓地回京,有定远侯府仪仗相送,难道之前的事情有什么隐情。
“砰”的一声,不知谁的菜篮翻倒在地,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问道,“白姑娘,有传言说你与佃户私通,这事,究竟是真是假啊?”
众目睽睽下,白清明不慌不忙地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尚未愈合的鞭伤。众人瞳孔皱缩,女子纤长白皙的手臂伤痕斑驳,不忍直视。
一声惊呼忽然响起,“守宫砂!”
众人这才注意到,女子那接近腕骨的内侧,赫然印着红色的守宫砂。
白清明并不言语,她也不必言语。她高举着手臂,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看到了么,你们和芸村人一起,逼死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
“怎么会这样?”
“姑**守宫砂竟然还在!”
信息量太大,人们沉浸在惊讶中,尚未反应过来。
四周一时静得针落可闻,有人挠了挠头,“莫非是,那佃户强抢未遂才嫁祸白姑娘?”
有人已经愧疚地拍自己脑门,把菜篮子往身后藏,“白姑娘,你看这事整的,我等实在是不知实情,今日当真是对不住了……”
女子并无怒意,只是点点头。
“清明今日回京,不是听诸位说对不住的。”
“清明在芸山,无父无母无亲友地活了十年,被构陷被鞭笞被沉塘时亦是孤身一人,如今既然已被退婚、被族谱除名,便没有回相府的打算。”
“多年来不曾尽孝父母膝下,清明自觉愧疚。诸位见证,我自愿脱除白姓,跟随我师父姓,从今日起,没有白清明,只有渡厄堂的关十九!”
“诸位,十九师从关三爷,在芸山学医整整十年,只有治病救人是心之所向,其余的并无所求。”
这破身份,她还真的不稀罕。她要的,是丞相亲自把本属于白清明的双手奉上。
百姓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被构陷污蔑至此,她却心甘情愿撇下相府嫡女的身份,当这坐堂医生……这姑**遭遇,实是惹人同情。
等等!关三爷!她师从关三爷!
白清明五指一扬,挂在指上的白玉令牌垂了下来。
关三爷的白玉令!
众人惊呼着,人群外忽而响起马蹄声,乱糟糟的人群分成了两流。
“白姑娘!”一声厉呵,夹道来了个男子。
来人高坐马上,一袭鸦青锦服,腰封紧系,衣袂飞扬。生得宽肩窄腰,棱角分明。
大理寺卿魏大人,他来此做什么,此处又无命案。
男子鹰隼般锐利眸子扫过白清明,语气不善,“白姑娘是从芸村来的?”
白清明唇角弯起,该来的还是要来。
“是。大人何事?”
“那姑娘可知,芸村满村被屠,无一生还。”
围观人群一听这话,一个个惊出了冷汗。
什么叫……无一生还,那岂不是说,整个芸村,就剩这姑娘一个。
白清明莞尔,“大人错了,并非无一生还。我不是就没死么?”
“所以本官请姑娘,随我大理寺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