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所言不错,定远侯果然性情乖戾喜怒无常。
“先送我去京郊竹林。”白清明定了神,开始提要求。
“你要做什么?”
“验尸。”
“开棺验尸?”
“验尸不一定要开棺。”
陆栖风挑了挑眉,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白清明的生母埋在竹林,记忆中她临死前眼下乌青一片,像极了中毒模样。
丞相夫人出身医药世家,曾是淮乡第一美人,更是丞相的糟糠之妻,陪着他从芝麻小官一路高升直至拜相。
丞相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却纳林氏为妾,更在她死后将林氏扶正,白太颜也由庶女变为嫡女。
白清明颔首,示意陆栖风在此处停下,她自己下了马车。
晚风穿林打叶,不远处的墓碑前立了个男子。那人一袭月白锦衣,墨发被玉冠束起,衣摆随风翩跹。只一个背影,便让人觉着满目清艳。
白清明的心跳猛地加快,一股莫名的苦涩涌上心头。此人是原主青梅竹马,三皇子萧羡之。
他幼时生病,还是白清明母亲用娘家祖传的芊王草救他性命。母亲死得蹊跷,她被送走得蹊跷,私通的谣言更是蹊跷。他不闻不问,直接与白清明退了亲。
如今在这碑前装模作样,真是晦气!白清明越过他,径直走向墓前俯身跪下。
萧羡之一怔,眼前女子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将脸贴在地面上。
“姑娘?”
“嘘!”白清明打断了他,掌心贴着竹林的厚土感应地下的棺材,整整十年了,毒药的气息竟仍未完全散去。
不像是用这一带生长的毒草配的,难怪太医院的人查不出来……
看清女子的白玉簪和后颈的浅红色梅花胎记后,萧羡之瞳孔骤缩。这胎记,他不可能认错。
白清明!但她不是已经……
垂在身旁的手紧了紧,他声音发颤,试探地问道,“清明?”
女子仰起脸,朝他绽开一抹灿烂的笑。
萧羡之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庞。少女已然长开,柳眉星眸,琼鼻樱唇,出落得亭亭玉立。十年未见,她比幼时更显惊艳。只是那脸色苍白得吓人,衬得这笑容沁出了几分寒意。
“三殿下抖什么,怕我是鬼不是人?”
“你还活着,真好……”萧羡之眸中溢满她看不懂的情绪,“我在淮乡有几处庄子,你先别回京歌,暂且去那里避避风头,等我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我亲自接你……”
白清明盯着他的眼,试图从中看出愧疚或惊慌亦或是厌恶,然而竟什么也没有,“我为何要避?”
“清明,人言可畏,你侥幸活下来已是不易,他们就算不再罚你,也会说你……”
“说我什么?说我水性杨花辱没门楣?无妨,我已经被族谱除名,也已经被沉了塘。”
“等你处理完手头的事,等你与白太颜成了亲,再接我回哪?三殿下,你就不问问我,他们所言是真是假!”
原主的不甘与苦涩溢满了胸腔,她很在意……很在意他到底有没有轻信谣言,很在意他退婚又与旁人定了亲,而那人恰好是她仇人!
他连解释的余地都没留给她,只是让她避,她避得了一时,避得了一辈子吗?
泪水不知何时自眼角滑落了,白清明深吸一口气,想把原主这股残留不去的情愫压下去。
她在心底暗暗较着劲:你还想不想报仇,想的话就别影响我!
萧羡之抬手,温热的指腹拂去女子眼角的泪,“清明,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不该回京歌。离开,才可保你性命!”
白清明恶狠狠地拍开男子的手,“我活不活,怎么活,不是你说了算……”
说话间,她忽然感觉双腿一僵,麻木感自小腿向上蔓延至四肢百骸。
白清明惊了,刚才受原主情绪影响,没注意萧羡之的动作,他给她擦眼泪的指腹竟然沾了毒,“你……你给我下毒。”
男子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清冷若朗月的面庞仿佛藏在了迷雾里,“如今你势弱。离开,是为你好。”
“乖,听话。我答应你,处理好一切便亲自接你回来。”
白清明额上沁出汗来,此人白衣翩跹宛若谪仙,却绝不似眼见的这般皎洁澄明……不可以!谁知去淮乡是为了让她远离纷争,还是要将她囚禁虐杀!
马车外,暗七眉头紧锁,按住了手中的剑,“侯爷,救不救?”
车内传来的声音低沉幽凉,“不必。”
白清明牙关开始打战,只觉自己好像被埋进了厚雪中,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她很清楚,萧羡之绝非善类,她这次被送走,以后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暗七默了默,还是开口,“侯爷,不救,白姑娘怕是活不成了。”
陆栖风擒着黑子的指尖微动,“她要报仇,往后前方是刀光剑影,后方是虎豹豺狼。救了,她未来也活不成。”
白清明眸光一厉,开始运气。浑身血液逆流,她面色惨白如纸,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额上滚落在地。疼痛感自丹田一路向上,每呼吸一下都牵扯着神经……
快了,快了!
三……
二……
一!
一股腥甜自喉间涌出,“噗”的一声喷向萧羡之的脸。
血里含毒,萧羡之眸光一暗,抱着女子的手僵住了。
白清明足尖用力,猛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手指一勾将他腰间挂着的瓷瓶拽了下来。她堪堪后退,只觉浑身被拔干了力气,强制将毒逼出体内对卜药师的身体危害极大。
她拔开瓷瓶木塞,将粉尘朝着萧羡之的手一扬,又稳又准。
女子眼中寒光乍现,“三殿下这手别留着了!”
萧羡之却毫不惊慌,眸光依旧是温澈的,也不恼。他百毒不侵之身,毒药于他而言可是养料。
男子舔了舔沾在唇角的血,轻笑出声,“小清明,十年未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变得,远不如从前听话了!”
一股怒意在心底蔓延开,白清明强压着身体的钝痛,将瓷瓶向地上一掷,霎时间碎瓷四溅。
她千辛万苦活下来,他还要置她于死地!白清明!这烂桃花,我今日就替你斩个干净!
“萧羡之,哪怕你不顾年少情谊,我也从未怪你见死不救!我只恨你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从今日起,你我便恩断义绝!”
“再相见,我送你的可就不止是毒了。”
白清明,你既爱他,我可以替你留他一命。但倘若他继续害你,便是连带着我一起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人。撑着虚弱的身子,扭头便走。一阵眩晕忽而传来,刚才运气过猛伤了身体,连带着之前没痊愈的鞭伤一起开始疼。
十步,九步……陆栖风的马车尚在远处。
白清明撑不住了,双腿一弯就要栽倒在地……
忽然,一只大手稳稳撑住了她的后腰,有人将她揽进怀里。
熟悉的胸膛冰冷得好似一剂安神药,白清明疲惫地闭上了双眸。
萧羡之刚抬起的手又堪堪收了回去。
白衣与玄衣迎风相对,四目相接,二人目光俱是冷冽如冰。
“侯爷何时变得如此爱管闲事了?”
“同样的话送给三皇子。”
陆栖风望着怀里女子惨白如死人的脸,神色冷了几分。她好不容易恢复了点血色,这会儿又通通不见了。
玄衣随风扬起,他轻轻抱起女子。转身离开的刹那,指间黑子猛然迸出,直指身后之人的额心。
萧羡之将身一侧,原本变为养料浸入丹田的毒随着他的动作散了开,将他逼得蓦然后退了两步,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白清明与陆栖风?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他们是何时认识的?
良久,竹叶声响,影卫立于白衣男子身侧,“主上有何吩咐?”
“去查!芸村,白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