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狠狠一怔,抿紧了唇。
他五指蜷起,忽然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白清明身后的瓢泼大雨中奔去。
白清明回过头,望见雨幕中站了个黑色身影。
侍卫在一旁撑着油纸伞,雨中人身姿英挺仿若修竹,玄衣猎猎袖角临风,一身铮然凛冽的冰冷寒气径直穿过雨幕,浸在她周身。
白清明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他目光是落在她纤尘不染的玄袍上,还是落向她身后那暴雨冲不去的满地血腥。
男孩连滚带爬地扑在那人脚旁,“大人救命,白清明与人私通被沉塘后诈尸,她杀了我爹娘,还屠了整个芸村。求大人救救我,求大人为芸村做主,求大人将她关进诏狱……”
男孩鸣冤诉苦,男孩泣血捶膺,男孩爬到了陆栖风身后。
白清明的目光越过那人,冷冷落在男孩身上,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陆栖风攒眉,凝视着对面那个纤弱的身影。女子一步一步踏过血污向他走来,雨滴砸在她身上,砸在那些还未愈合又裂开的伤口上。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他却静立不动。
不动?看来是准备多管闲事了……
白清明蓦地笑了,“他手中的话梅糖掺了剧毒,是用来杀我的。”
“构陷私通,是用来杀我的。”
“刺鞭行刑,是用来杀我的。”
“猪笼沉塘,是用来杀我的。”
“整个芸村,都是来杀我的!”
她双目猩红,每一句都撕心裂肺。
白清明猛地掀开他亲手披在她身上的玄袍,用力一甩,扔回他手上。她甩得用力,撕开了肩上的伤口。
陆栖风眸光一暗,下意识上前半步。女子却半步不退,直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所以,陆栖风,他的命,我今日要定了!
“你让开!不然……”
“不然如何,你连本侯一起杀。”陆栖风语气平静。
他盯着她渗出血的伤口,轻轻环住了她的肩,重新把披风系好,“别再还回来了!”
语闭,顺手接过暗七手中的油纸伞,侧过身子让出了跪在泥地里的男孩。那伞倾斜着,将女子受伤的肩遮了个严严实实。
方才躲在陆栖风身后的男孩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大人,您万万不可受这**蛊惑,她才勾引了阿牛如今又……”
“聒噪!”男子周身寒气霎时如刀子般四溅。
男孩一个哆嗦,不敢再抬头望他。他这才意识到没人会救自己了,又把目光投向白清明时,眼中已没了最初的澄澈。
雨夜雷鸣,男孩三指齐额立下血誓,“白清明,我赵营山向你发誓!你今日若肯放过我,我卖身于你终生为奴,我有法子还你清白,助你回京歌,帮你夺回相府嫡女的位子……”
陆栖风眉目染冰霜,眸光转向了身侧,看见她握刀的手在轻颤。他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笑意不达眼底。
杀人刀不稳,这便心软了么?
男孩话未说完,白清明忽然俯身,猛地捏住他的下颌,掰开了他的嘴。
圆滚滚的东西自他嗓子滑了进去,他掐住自己的脖子疯了一般咳嗽起来,“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白清明,你……”
白清明最后看了他一眼,“毒王叶汁话梅糖,放心,你会走得很安详的。”
赵营山死死扣着喉咙,还不放弃,“白清明我很有用的,你给我解药,我都能帮你……”
她扯开他攥住自己袍角的小手,起了身,“山山,是个聪明孩子。”
“但狼崽子,是养不熟的,今**不死,明日就会要我死。”
男孩的眼泪如破闸洪水一般自眼眶涌了出来。他望着雨夜中的芸村,忽然好后悔最初看到王雨瑶往阿牛房中藏小衣时,没能拦住她。
芸村的最后一盏灯笼,亮了。
整个芸村灯火通明,在漆黑雨夜中红得如同黄昏的火烧云,美得动人心魄。
杀人的滋味不好受,白清明只觉头疼得快要炸开。一缕清泉淌过她的心田,似是在小心翼翼地安抚她。
“白清明,谢谢你……”少女温柔的嗓音如同一吹即散的晚风。
白清明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眉心一跳,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预料中摔倒的痛意并未传来,她被稳稳接住。她倒在了男子宽阔的怀抱里,那胸膛虽冰冷,却有力。恍惚中有人将她拦腰抱起,指间抚平了她蹙紧的眉心。
再次睁眼,白清明已在顾栖风的马车上了。
马车宽敞极了,她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抬手想去掀那窗帘,忽然想起了什么,手瞬间顿住了。
“顾栖风,我要下车,那些尸体没埋容易引发疫疾……”
“本侯还以为,你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陆栖风语气戏谑,他以为她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威胁自己隐瞒她屠村罪行。
白清明眉头蹙了起来,“我没开玩笑,放我下车,那些腐烂尸体威力与毒源无异,到时又不知要害多少人……”
“本侯已命人埋了。”男人打量着她焦急的神情,眸色愈深。
杀人时不见她手软,这会儿又做起了好人。
仇人是一定要杀的,无辜之人是一定不牵扯的,果断决绝但恩怨分明。
这样的人,能成为一把好刀吗?
白清明默了默。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只是怀疑,那么此刻,她已将他的意图猜了个七八成。
她郑重向身旁的男人抱了抱拳,“清明谢过侯爷。”
“你谢什么?”
“谢三件事,第一谢侯爷信我清白无辜,第二谢侯爷助我杀人埋尸,第三谢侯爷……允我行善积德。”
语闭,她第三次解开了玄色披风,“我这双手,沾的是恶人的血,但不怕脏了衣裳。”
“侯爷也许不知道,我能活到今日并不容易,今后只想将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因而……清明很抱歉,做不得侯爷的刀。”
陆栖风一怔,眸中的戏谑玩味霎时不见了。白清明第一次,在他的幽深如古井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只是那眼神依旧是冷的,她毫不怀疑,他此刻准备杀了她。
他缓缓开口,“何时发现披风有问题?”
“你第一次送我的时候。”
碰见遇难之人不是绕道就是灭口的定远侯,怎么就轻易让她上了船,她还没蠢到以为他真的对她感兴趣。
这玄袍是用人的怨气饲养的,穿久了,就脱不下来了。脱不下来,她就不得不做他的死士了。
以恨养恨,乱人心神,她会辨毒识药,能闻音听骨,是把杀人的好刀。
芸村人只是要她的命,陆鸣岐却要她为他卖命。
白清明屏住呼吸,若他今日要杀她,她活下来的概率不到三成,最好的办法还是给他下毒……
半晌,顾栖风“嗤”地笑出了声,眸中的寒气似乎散了几分,“想给本侯下毒?”
她瞳孔一缩,五指蜷了起来。
“你看,又急。本侯何时说过要杀你?”
“既然这披风伴不了你,那本侯亲自送你一程。”
白清明捏紧了拳,送她一程……送她,上路?
“想什么呢?本侯的意思是,你若回京歌,送你半个定远侯府的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