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姜晚笙送糕点来,感谢他延请太医之情,而实际上,另有所求。
沈卿玦吃下百合杏仁酥时想,陛下不见她,整个皇宫,除了自己,她还能求谁呢?
那日,姜晚笙起了大早,坐云霞阁干等。
紧张又期待,到午时初就去了东宫,不敢早也不敢晚,西风将她带至东苑的书房,宽敞幽静的院落,格调高雅。
很不巧,沈卿玦原是要带她去见蓉妃的。
但一位京畿驻军头目来,称遇上大规模的教众,宣扬于国不利的教义,要去镇压,但其中有许多百姓。
驻军不知如何应对,请太子殿下前去统筹。
沈卿玦颔首,表示让其先按兵不动,自己随后就到。
来人走后,姜晚笙从他的楠木案底下钻出来,脸色郁闷,很是沉默,她生得一张比桃花还灼艳的脸,咬着唇,眼眶莹润。
沈卿玦想,她怎么这么爱哭。
出门时,他嘱咐西风,“你留下。”
西风脚步一顿,随即明白了殿下的意思。
他命人拿来一件崭新的太监服,要姜晚笙去书房里间换上,自己带她去关雎宫见蓉妃。
若是殿下,自然能光明正大带她去。
但殿下有急事。
姜晚笙立刻接受,也不觉得穿太监服的做派丢人。
这次和母亲谈了许久,她忍住没哭。母亲让她安心待着,有些事她长大会懂,别的不肯多说了。
那天很尴尬。
姜晚笙回来时天色已经日薄西山,她在沈卿玦书房里面的隔间换衣裳。
她自己的裙子是上下六件,全是宽袖,而太监服是窄袖,且只有两层。
规规矩矩地穿,势必一眼就能从身段看出是姑娘家。
她于是把抱腹折成长方形,当束胸,系在身上。
现下要换回繁琐的裙子,她搂着一层层松软的里衣中衣,愣是找不到刚拆下来的那件粉色抱腹了。
在里面磨蹭好久,推不动榻尾的箱柜,也没戴根长点的发钗可以拨找,又急又慌,忙一身汗。
西风许是不好意思催她,但脚步声显出了疑惑。
最后宫里的暮鼓钟声响起,他才提醒道:“公主,马上到宫门下钥时间了,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姜晚笙只能先把里裙外裙穿好。
局促地对西风道:“我耳环掉在里面了,或许在卧榻和箱柜的夹缝里。”
西风看她耳朵上只剩一只流苏。
他害羞移开目光,道:“等殿下回来,属下跟殿下说一句,这处地方原是不让下人随便走动的。”更何况翻箱倒柜。
姜晚笙手心握着自己摘下的耳环,内心又经了一遍煎熬。
“殿…殿下……或许数日后才回,我能不能明天自己来找?”听京畿驻军汇报好像很麻烦的样子。
西风摸摸头,为难说,“也好。”
都让她进去换衣裳了,还介意一回两回。
*
沈卿玦当晚三更天回了东宫。
那群教众不堪一击,驻军的汇报更是夸大其词,百姓跟着起哄,杀鸡儆猴就是,砍了十来个人头,乌合之众立刻熄火了。
他晚上在书房睡,西风想,一枚耳环,白日再说。
沈卿玦白日杀了人,沐浴过五六次,才将腥气洗净,只是身上的血液还有些翻腾,难以入睡。
他凤眸轻阖,渐渐地,闻到一股甜幽的香气。
眉峰略蹙,他睁开眼睛。
这处室内放了许多玉器花瓶,珍稀古玩,以及些遗世的典籍,藏书,还有些不外泄的信笺。
平时不许人来,他想起了姜晚笙。
西风要带她去关雎宫,大概要让她换件宫女服或太监服。
她应当是在此处换的,才留下一缕幽香。
沈卿玦闭上眼睛,可那缕幽香在鼻尖盘旋缠绕,久久不散。
静夜里传来推拉箱柜的声音。
……
沈卿玦半躺,清冷薄情的脸上,神色有些莫测,扯了扯唇。不是笑,也没有别的情绪。
充满了意味深长。
他修长冷白的指尖挑着一块嫩粉色抱腹,身子微微后仰,若是换了别人,他会觉得这是在勾引他。
甜丝丝的幽香,织成网,是夜将他拉进一个春色梦境里。
世家子弟十三四岁便会有宫女或丫鬟通房,教导人事。那时沈卿玦刚接触朝政,无瑕这些事。
再长两三岁,母后送两个丰腴白皙的女子进东宫,摆出慈母的态度,教导他,还想监视他。
沈卿玦极为逆反,他也看不上。
可眼前母后送来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模糊的脸渐渐清晰,她肤色雪白,青黛眉,桃花眼,琼鼻樱唇,明艳不可方物。
沈卿玦一转眼,就和她在榻上颠倒鸾凤了。
初尝云雨巫山,原来是这般滋味,内心一些隐秘的,未知的幽暗渴望,都在她身上探索。
最后,沈卿玦想,她哭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白日,书房前侧,西风恭敬地回话,“殿下,朝阳公主说,她有只耳环落在里面了,您看?”
沈卿玦没有表示,只是下午不在书房。
西风纳闷,他懂,这是让人自己进去找的意思。正是这样才奇怪。
临末,还吩咐不得提他的行程。
*
姜晚笙第二日来拿回了那件粉色抱腹。
她太慌了,也就没注意,昨日榻和柜子的缝隙插不下手,今日她特意戴了细长的发钗来,可居然能伸手够到。
她的伴读课程早就开始了,临近年关也忙碌,并没有太多心思在这上面。
给沈卿玦备过谢礼,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无非是做糕点用心些。
寥寥送过两回。
大概半个月便是除夕晚宴,太子依旧是那个清冷俊美,不染尘埃的太子,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姜晚笙只简单行过见面礼,心思不在宴席上。
她周围听得到大家在说皇帝宠爱蓉妃,远胜先前得宠的宁妃,说皇帝在为蓉妃修建金屋玉楼。
姜晚笙离了席,两名宫女跟着,她走到御花园。
那里早有一个人在了。
十八九岁的年纪,穿得华丽美艳,纤细的杨柳腰不盈一握,她指挥宫女殴打太监,怪他们不好好栽种自己的花。
这便是宁妃,姜晚笙要掉头走的,猛听一声冷喝:“站住!”
她乖乖回头行礼。
宁妃却不肯放过她,从头到脚打量贬低,言语讥讽。
姜晚笙咬住唇,袖中的手指握紧,一一都忍了。
本就是寄人篱下,家世,权势,样样比不过。
可直到宁妃嬉笑着,兰花指摸鬓发,讥诮道:“姜姑娘,小小年纪就这么能沉得住气,将来效仿令母,说不定也能二嫁进皇宫呢。”
谁也不能骂她母亲!
姜晚笙咬牙,回敬道:“那你呢,宁妃娘娘,你嫁给自己的姑父就很光荣吗?”
她这话骂得很大逆不道,但的确戳了宁妃的痛处。
夜色深重,宁妃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命令身后的宫女太监,恨道:“给本宫按住她!”